四
纪元-零三年-六月天
正是太阳落下的时间，水天交界的海面，总是过不了一会，就会有一两只海豚，首尾相连的，从女孩眼前跃起，旋转，还有低吟歌唱……夕阳抚摸着它们的身躯……是那么美好，是那么的，不食人间烟火……
她愣愣的凝望着它们的舞姿，怔怔的，就像被夺了心智……挖空了她的灵魂。
海风吹起她的刘海儿，顺带吹起了她的意识，她拉开步子，快速的奔跑，手里，依然拿着那只剩菜心的白菜。风使劲的刮着她的身躯，打乱了她的发丝…什么气质，什么假装，什么微笑……她通通抛在了脑后！她只想着快点再快点。
望着风，傻傻的，她说，“能不能带我一起逃？我想去天堂……”看看奶奶，在那过得好不好？……
纪元-零一年-十二月末
那年，我，终于在这个港口立足了……
我第一时间就想去告诉奶奶，去窝在她怀里撒娇，耍赖的告诉她，我晚上要听她多讲两个故事……
“奶奶，奶奶，我回来了！我没事了”没有人，小女孩推开吱呀的木门，一眼望去，没有丝毫人气，她，迷茫了，然后心慌了……走进里屋，看见那些被打碎的不值钱的瓷瓷罐罐，还有杂乱的脚印，她心脏微缩……
我，终是忘不了，他们一个个，厌恶的表情，和动作……
小女孩，小心的踱步走进小院里，破旧的栅栏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这是她，以前看着就会笑得场景，听着风的唠叨，看着栅栏的倔强…望着奶奶，对我微笑时的眼角纹，心里，只剩宁静……就一直这么幸福…挺好……她，那么纯真的想。
望着那右边那棵，我说过我所有秘密的柚树，它枯黄的叶，瘦弱的枝桠，零零散散，像被人抛弃的娃娃…鼻头一酸……我用力扯了扯衣角，缓慢的靠近它……
天色，忽明忽暗投射在柚树下，我跪伏在奶奶的右边，我把脑袋枕在奶奶的膝上，我依恋的看着奶奶躺在爷爷在世时给她做好的摇椅上的睡颜，我用力克制住我因为高兴而颤抖的声线，轻轻的，对着奶奶说话……
“奶奶，我们不用躲着了。
奶奶，我有妈妈了。妈妈她很好喔
奶奶，今天没有下雨了，我们等太阳快要落下，就可以在门前看海豚跳舞了……
奶奶……”我闭着眼和奶奶一起进入梦乡……
我握着那冰凉的手，很轻柔很轻柔，那瘦削的骨头，磕的我心疼……
她，生怕一不小心就打扰了这份安和，她，生怕她声音大一点点，就吵醒了奶奶的安睡。……
只是，待夕阳西下，残月悄挂……
我想，时间可是停止了？女孩迷茫的思考……
为什么，奶奶依旧没有醒？
为什么，奶奶的身子越来越僵硬？
为什么，叶子飘落的这么无声，我却依然，能听见它落在地上的颤抖…？
我终是抬起头，害怕的望着奶奶苍老的容颜，
“奶奶……”我还是哽咽了……
不明所以
只是感觉，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我得失去！
我，感到恐惧
然后，我很用力很用力的站稳脚跟，揉揉麻掉的膝盖，两只手拉着奶奶的左手，使劲摇晃…
我闹，我吼，我叫，我撒娇，撒泼，耍赖，打滚，都用上了……声嘶力竭，我还是哭了……
奶奶，她不理我了……
我把鼻涕眼泪，蹭在奶奶的胸前，撅着小嘴巴，愤愤的把奶奶的手抓得紧紧的…
一声一声，抽噎的说…“奶奶，呜……最坏了，奶奶，你，你好懒，都，都睡到傍晚了…都都看不到海豚跳舞了，呜呜……奶奶，你，你还没有给我讲完……人鱼，公主，变成了泡沫，那后面的结局呢……呜，奶奶，你别不理我……奶奶我怕…呜呜…”我用脏脏的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我看见，我因为打滚，妈妈给我套的一件大衣服，已经脏的不能形容，还有，我此时，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傻傻的，我看着现在我的形象，还有，奶奶胸前我留下的的鼻涕眼泪，没过多久，我就扬起嘴角，笑了……酒窝忽隐忽现……
而在，女孩侧面的栅栏边，宁晚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只见她，眼眶周围红红的，一直柔柔的望着即将是她女儿的木药，心里一片怜惜……
“呵呵，这个样子等会奶奶醒来，一定会生气的，
她满布皱纹的脸一定会严肃的看着我，然后说，‘木药，你这是在干什么，成何体统？我教你的教养，你记在哪了？还不快起来，今天不准吃晚饭，到门后壁过两小时！’呵呵”她学的有模有样的“奶奶，你快起来骂我吧！奶奶，我在你面前打滚了，衣服好脏好脏哦……奶奶，你起来吧，我这次一定好好壁过，不会打瞌睡了，奶奶，这次你千万别像以前那样给我留饭，你得好好给我一个教训，下次，我就不会不听话了……但是，但是，你必须醒来，……不然，不然，不然我，我…”她也不知道，奶奶不醒过来她会怎么样，所以，眼泪就那么那么一直流，一直流
……
宁晚，瞬间就泪流满面了，她，掩着口鼻，生怕发出声音，被木药听见
她的肩膀使劲的颤抖，心里，是一片心酸……
宁晚知道，木药的奶奶，是怎样的一位女子，矜持，高傲，冷漠，不认输……
当年，她能够，带着她爱人的骨灰，私奔到这个小港屿时，宁晚就知道了，她的坚韧，是那么的不可比拟……
只是，时光蹉跎，哪会有当年辉煌？还有淡定？
爱人，早早离她而去，本是心如死灰……打算，就此跟随，一起去天堂或者地狱……但是，她的家族不允许！
她家门，代代书香门第，她这样的行为，已是败坏家风……本来，家族想要把她除名，可是，她的母亲，却已一死来保全她女儿长女的位置……
后来，十岁的我找到她，我告诉她，她的母亲，为她而死。她只是愣了愣，望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看着她爱人的灵位…没有理我
我低了低头，还是走近她的身边，我说，“你现在不能死，你要知道，你的命是你母亲给的，你必须得活着，还要风光的活着”其实，这句话，是我妈妈教我说的，我讨厌那个女人，抹黑了我的家族…但是，令我没想到的是
，她冷漠，狠毒，雷厉风行……她充分利用了她大小姐的头衔，回到家族，不管任何人对她的鄙夷，藐视的眼光，开始兴风作浪…不对，是铲除障碍，不留丝毫情面。最后，家门，还是书香门第，但是知道内幕的人，都会害怕，那个有着铁血手腕，蛇蝎作风的-亡魂女……
过了三年，她四十六岁，这年的她把家族，掌管的的风生水起，终于辉煌时，却毫无保留的给了她的表姐……我的妈妈……至那时起，她却不见踪影，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哪了，有没有死掉，还，会不会回来？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一年过去了，没有消息，我们家族里的人都稍微放了一些些心，但是，还是生怕她又会回来，我们，已经把她当成了噩梦……当然，我的妈妈也不列外……
十年过去了，很多人，都快忘了，有那么一个女人，曾是她们的噩梦……但是，只要想起，还是会颤栗！
在我二十六岁时，我遇见了她，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小港屿上，我本是来送送，我名义上所谓的姐姐出嫁的，然后再玩玩这里，被人们新发现的小地方…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让我带出去，可是，我找了很久都没有让我看着一眼就喜欢的东西，而且，这里的人，十分乏味，我在这里，待了两天，两天里面，除了鱼啊虾啊什么的就再没吃到以外的食物了…，当我想着，我一定得回去的时候，我遇见了她，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特别是容颜……年老的的她，还是没有让我放下害怕……我遇见她是在一个石桥上，周围满是柳树的石桥上，还有她身边，一个嘴角总是挂着笑的小女孩……她们手牵着手，说说笑笑的从我面前走过，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眼花了，所以，也从她们旁边走过，可是，就这一瞬间，我怔仲了……
“奶奶，刚刚那个漂亮姐姐，一直在看你哦”
“嗯，是吗，我没注意到呢，呵呵，木药，别岔开题，刚刚那道问题的答案，想出来了吗？”
我…可以忘记那个女人的容颜，但是我决不容许我忘记，她如魔鬼的声音……“亡魂女”我低喃
尽管，她对着小女孩说话时的语气那么温柔，但是也不会影响我的判断……还有她，带给我无形的压迫力
我不敢迟疑，所以加快了脚步，离开她们的范围……
从那以后，我赶忙回去了一趟家里，我把看见她和一个小女孩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我的妈妈，妈妈在这几年，也练出了不平凡的手腕与心境，所以，当我说出那个女人的名号时，她也只是微微缩了缩眼瞳，而不再惊慌……
没过多久，我被妈妈派回了这个小港屿，她让我小心的打探她们……
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不要遇见她们，遇见那个，让我害怕到骨子里的她，还有让我怜惜到心坎上的那个女孩……真的，到现在，我仍愿能够重来……
只是，到最后的最后…很多事情，以前的宁晚是想要重来，但是，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待涅槃之后，她却从来未后悔过更别说重新来过…
我，听说过很多对她们的描述，但是统一的，都是那小女孩，是个不祥之物…
我当时听到时，是震惊的！可是，良好的教养，却让我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慢慢，把对方表情里的厌恶惊慌看在眼里，然后安慰她们，不用怕，神祗会保护你们的！别担心
……
说神祗，只是因为，这里的人，什么都不相信，只相信他们的海神，与这里的神祗庙……
我，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怎还会相信这些？不过，是安抚民心的作用罢了……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越注意她们，心里，越是对她抚平了一切情绪，对那个小女孩也是有了更多想要对她好的欲-望
我见到她，生出了满头的白发，每条皱纹深深浅浅，终是抵不过岁月催人老，可能，她的心境已只愿岁月安好……她，对待着那个被所有人视为妖怪的小女孩，一丝不苟，细腻温柔……仿佛，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一个人……
可能，我和她是相似的……起码，同是爱一类人的……
那个女孩，每次看见她一个人，脸上带着笑，从容不迫的走过所有对她鄙夷的人群时……
我总会徒生一种悲伤……
那么小的孩子啊“三岁那年，我在干什么呢，”在家里，偷偷拿了，母亲的朱釵，然后再偷偷的别在头发上……一个人照着镜子，做出很多，在舞会上看到的一些动作，然后，呵呵直笑……
而她，在这里，却可以忍受那么多的指责…鄙夷…厌恶……以及嘲笑……
真是，让我情何以堪？
真是，让我怎么不爱？
真是，……
一切命运，仿佛都在被人推动
直至，这一年的十二月冬末……
我，好像是有预感，这里的人会采取什么行动
我那个所谓的姐姐，为了，提高自己的价值还有愚蠢，自己愿意嫁一个大她一个年轮的男人，而且，还是第七房，呵，真是可笑
她也心甘情愿的跟随那个老男人，来到这个无人问津，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来……
真是，不知道说她眼光独到好呢，还是，说她胸大无脑！只是，我还是很乐意，因为，……毕竟可以出来玩玩。
然而遇见她们则是一个变数
但是看见她们的平凡生活被人打破，是气愤的
……
当所有人，都不站在女孩身边时，我站了……
当所有人，都高声大喊要扔她下海时，我制止了……
如果，命运打算伤害她。
那么，就让我来收容她。
……
我从不后悔那时我的决定……
当然，我也不允许我去后悔
所以，我成了第二个-宁家子绳
宁子绳，木药奶奶的名字
宁子绳，‘亡魂女’的主人…
……
柚树下，小女孩，摇椅上，老奶奶……
这一切，本该温馨……
但是，女孩的眼泪…老奶奶的眼闭…还有那颗柚树的萧瑟……
只让人感到沉重……
我缓步，靠近木药…在她的背后站定。我已经收起了我的悲伤，因为木药，还需我安慰…
我小心，握着她的手……
她转过头看着我…泪眼婆裟……
我终是心疼了……
我小心的抱着她，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温柔有力……
我告诉她，“你的奶奶不是不理你。你的奶奶，她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然后她就睁着很大的眼睛望着我
环抱住我的腰，不在抽噎的对我说“那个世界，好玩吗？奶奶她不是不理我对吗？”
我每字每句的斟酌，然后再回答她“嗯，应该不好玩吧，我又没有去过怎么知道呢，是不是，木药？还有啊，你的奶奶就算不理全世界的人，也不会不理你……”
月光，打量着我们…
然后一阵叹息…
“奶奶她死了对不对？”
“…对”我沉默了会，还是回答了她
“她去的那个世界叫什么名字？”
“…天堂”我下意识的说出这个地方
“奶奶不是不起来，只是起不来对不对？”
“奶奶不是不理我，只是不能说对不对？”
“对，对！”我心慌了……
“药儿……”我把她圈在我的怀里，眼泪，只是无声……
她太冷静了，仿佛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也不在颤抖了……
像是印证我的话…木药，对着我，微微一笑
“嗯，妈妈，我知道了”
我很想问，她知道了什么
可是，我不敢问……
……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奶奶，你说你的愿望，就这么清浅……
再不会为了轰轰烈烈，而自导自演……
过了爱做梦的年纪，一颦一笑只显……
沧桑流年……是这样的吗？
我想，如果是，那我就不用让眼泪留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