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霖抬步出去,边上几个丫鬟极快的对视了一眼,也都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二人,凌怀玉坐在她对面,目光淡淡的落在纹理光滑的木漆桌面上,语气笃定的开口道:“江世子做的?”
那清浅又精准的伤口一看,除了那一位,还真是不做第二人想。尤其那伤口极薄,他已经第一时间想起他那一柄寒光流淌的软剑来。
司空鸢抬眼看他,却是答非所问的叫了一声“四叔”,依旧是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凌怀玉面色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被江溯流锁了哑穴,一时间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半晌,重重的叹了一声,想来是为了护着那丫头,那人的本意就是让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他一阵心疼,一阵愤怒,又似乎觉得十分无奈,想到她所为种种,竟是觉得自己竟然没有立场过平西王府质问一声,定定的看着她过了半晌,他才声音缓缓的开口:“纵然有丫头们伺候着,你平日也得注意,近些日子都不要碰到手腕才好。”
话音落地,他已然收拾了东西,从桌子边站起身来,转身欲出。
似乎是溢出轻轻一声叹息,他神色复杂,步子却是很慢,明明有千言万语想再劝一劝,心里却蓦地有些沉闷。
他不知晓她到现在是不是绝了进平西王府的心思,不顾及她的意愿向荣亲王执意求娶,他原本是想着大婚之后,将她远远带离京城,远离了众多纷扰,或许可以回去青州。
清凉山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原本就是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就像幼时他带着她做小木房子那样,他们可以一起搭建他们未来要居住的小屋,屋前修葺平整,栽花种树。
她幼时喜欢小鸟和小鱼,或许他可以做几只鸟笼子,山中那些翠鸟必然会十分喜欢过来停歇,屋子前面可以挖一方小池塘,里面养些水草和小鱼,下雨的时候或许池水会漫上来,将那些调皮的小鱼直接冲到边上也说不定。
他昨夜一个人对着夜空想了良久,想到要回去那让人可以完全放松的地方,他只觉如卸重负,浑身都是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可是直到今天见到她,他才突然意识到,对眼前这个她来说,或许一切根本就是他一厢情愿,那一位夜里来找过,两个人之间定然说了些什么话,那些话他一想也知道,必然是冰冷而强硬。
那一位平西王府的世子呵,唯有对上那个丫头才是满满的温柔与呵护,对上旁人,却一向是冰冰冷冷,不留情面的。
他需要去安慰她么?
他觉得可笑,他这边一力谋划想象,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却根本是和自己无关的,纵然一向已经习惯了这样默默守护的感觉,他竟然还是会突兀的觉得心痛。
他七岁的时候,她只有一岁,肉肉的胖乎乎的小丫头,头发软软的贴在脑袋上,睁着亮闪闪不染尘埃的大眼睛,滴溜溜好奇的瞅着自个爹爹从山下带回来的脏兮兮的小男孩,话都说不全,只会咿咿呀呀的笑着拍手,稚嫩的清脆的音符从她嘴里蹦出来。
他忘记了被那些大乞丐欺负的愤慨,忘记了自己在垃圾堆里找吃食的狼狈,对着那些的陌生的粗犷的大汉,原本的那些拘束和紧张竟然都是慢慢退去,眼前只有那样一张干干净净的粉嘟嘟的笑脸。
他想伸手抱抱她,捏捏她的小脸蛋,纵然是在土匪窝里,她却被照顾的很好,她的小脸蛋那样干净啊,正是夏末,身上穿着那样轻软的小衫子,也是那样的干干净净。
他多脏啊,他说不上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洗澡,有时候就算在梦里都会痒的十分难受。他好久没有剪头发,头发又脏又长的,已经结成了一缕一缕,用手都梳不开了。脸上都是污垢,就连指甲缝里都是黑乎乎的,脚上穿的烂布鞋已经不知道破了几个洞,为了防止被石子划破脚心,他每天会往里面塞上好几遍青草。身上的衣服也是,脏的都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颜色来,裤子被划拨了几道大口子,破布一样的挂在身上。
他从记事起就浑浑噩噩的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每天为了能填饱肚子发愁,那些衣着干净的人从他边上路过都会捂着嘴巴叫一声小乞丐。
他是从小被遗弃的孩子啊,在山脚下的集市上被一群年龄大的乞丐欺负的时候,正是这几个看着十分粗犷强壮的中年男人出手制止了他们。
眼下他身上定然还是青一块紫一块,额头破了皮,唇角还咧开了口子流着血,这样的他,多脏啊,纵然看见她觉得可爱,怎么能伸手抱她呢?
她那么干净那么小,个子还都没有自己双腿高,自己怎么可以有那般要玷污了她的心思呢?
可是那小丫头显然不那么想,许是平日在寨子里见惯了如他爹爹伯伯一般高大强壮的汉子,这样年龄小的自己让她觉得十分稀奇,原本只有一个很年轻的丫头扶着她,一时间没留意,她竟是是直接摇摇晃晃的朝着自己跑过来,咯咯笑的样子说不出来的可爱。
他怕她跌倒,心里一急,伸出手不由自主抱了她,她香香软软的,一个劲就往自己的怀里钻,他多么担心啊,怕自己脏兮兮的样子将她的衣服和脸蛋也要弄脏了,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十分不安的看向了边上几个大汉。
谁料那粗犷的汉子竟是毫不介意般的哈哈大笑,挥挥手说着“不碍事不碍事。”
那身形最强壮的汉子还是扭头看向边上跟着的两个粗声笑道:“想不到这丫头喜欢这娃,看来咱们这一趟下山还真是没白去。”
那丫鬟将她自怀里抱了出去,她竟然还挥着手一阵哭闹,他跟着几个凑过来的年轻男人去洗漱,平生第一次有了干干净净的衣服,虽说是那丫鬟临时用其他人的旧衣服改的,他还是高兴地不得了。
他十分认真的洗澡,足足洗了半个多时辰,一遍一遍的擦,不希望身上再有一处地方脏,那些人看着是一群要令人害怕的山匪,凑过来看他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拿着威风凛凛的大刀,可是对上他却十分和气,他这才知道他们喊大哥的那位粗犷汉子竟然就是这里的土匪头子,他掳了一个美貌如花的娘子,看上去却是十分疼爱呵护,那小丫头正是他们唯一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