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珠道:“他笑得比鸭子还丑,我宁可死,也不要看见!”
她们若是死了,当然就看不见了。
她们简直等于是在送死。
她们根本就是去送死!
这跛足的黑衣人虽然没有出手,可是看他的眼神,看他的气势,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他是个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占据的岩石地势险恶,而且居高临下。
岩石后必定还有他手下的人。
这些问题珍珠姐妹虽然没想到,幸好还有人想到。
她们还没有抢攻上去,只听见“嗖”的一声,一条人影从她们身旁擦过,忽又停下。
她们还没看清这个人是谁,就已撞在这个人身上。
这个人没有动,她们却被撞得倒退了好几步,险些又一跤跌在地上。
这个人没有回头。
可是珍珠姐妹已看清了他的背影。只要看见他的背影,谁都可以认出他。
他是个很瘦很瘦的人,背稍稍有一点弯,腰干却很直。
他的手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几乎可达他的膝盖。
无论他背后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很少会回头的。
这个人是常无意。
曾珠叫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曾珍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常无意不说话,也不回头。
他盯着岩石上这个跛足的黑衣人。
黑衣人还在冷笑,忽然道:“你一定有毛病!”
常无意不开口。
黑衣人道:“你救了她们,她们反而骂你。没有毛病的人,怎会做这种事?”
常无意不开口。
黑衣人道:“其实你救不救她们都一样,反正你们都死定了。”
常无意忽然道:“你有手,为什么不自己下来跟我动手?”
黑衣人道:“因为我不必。”
这一句话说完,黑暗中就出现了一百个黑衣人——就算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
跛足的黑衣人道:“你的剑很快。”
常无意又闭上了嘴。
跛足的黑衣人道:“而且你有把好剑。”
常无意不否认。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那柄剑确实是把很难看得到的好剑。
跛足的黑衣人道:“抬轿子的那小伙子拳头好像也是双好拳头。”
小马的拳头并不好。
小马的拳头太喜欢揍人,尤其喜欢揍人的鼻子,这种习惯并不好。
而且他的拳头确实太快、太硬。
跛足的黑衣人道:“可是我的兄弟们,却还想再试试你们的快剑和拳头。”
他又在咳嗽。
这种咳嗽的声音,当然和轿子里那病人咳嗽的声音不一样。
听见了他的咳嗽声,连珍珠姐妹的脸色都变了。
她们虽然不怕死,可是刚才那两次恶战的凶险惨烈,她们并没有忘记。
至少现在还没有忘记。
这一声咳嗽响起,就表示第三次恶战立刻就要开始。
这一战当然更凶险、更惨烈。
这一战结束后,能站着的还有几个人?
想不到就在他的咳嗽声响起的这一刹那间,远方也同时响起了一声鸡啼。
跛足的黑衣人眼神立刻变了。
猛一挥手,本来已准备往前扑的夜狼们,动作立刻停顿。
远山下已有白雾升起。
云雾凄迷处,又传来一种奇异的乐声,节奏明快而激烈,充满了火一样的热情。
无论情绪多低落的人,听见了这种乐声,心情都会振奋。
岩石上的跛足黑衣人却已不见了,夜狼又消失在黑夜中。
四面鸡鸣不已,黎明已将来临,可是看起来夜色却仍很深。
今夜的黎明为什么来得特别早?
乐声仍在继续。
小马放松了握紧的拳头,才发现掌心已经被冷汗湿透。
蓝兰长长吐出口气。
不管怎么样,这艰苦凶险的一夜,看来总算已过去。
常无意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收缩的瞳孔却已渐渐扩散。
他终于转回身,才发现珍珠姐妹一双发亮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她们蒙面的黑纱早已失落。
她们脸上的伤虽然还没有好,可是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柔情和感激。
两个人忽然冲上去,一边一个抱住了常无意,在他脸上亲了亲。
曾珍道:“原来你不是坏人!”
曾珠道:“你也不是木头人!”
常无意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谁也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
小马笑了,蓝兰也笑了。
两个人对望一眼,眼波中也充满了柔情蜜意。
生命毕竟还是可贵的。
人生中毕竟还是有许多温情和欢愉。
小马道:“他的脸虽冷,一颗心却是热的!”
蓝兰看着他,眼波更温柔,道:“你好像也跟他差不多。”
常无意忽然冷冷道:“既然大家都还没有死,腿也没有断,为什么不往前走?”
曾珍嫣然道:“现在他无论多凶,我都不怕了。”
曾珠道:“因为现在我们已知道,他那副凶样子,只不过是故意装出来给别人看的!”
她们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却又故意要让常无意能听得见。
等常无意听见时,她们早已溜得远远的。
小马大笑,抬起了轿子。刚抬起轿子,笑声突又停顿。
他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三双眼睛在瞪着他。
三双狼一般锐利的眼睛,眼睛里仿佛还带着奇异的欲望。
有生命就有欲望。
可是欲望也有很多种,有的欲望能引导人类前进;有些欲望却能令人毁灭。
这三双眼睛里的欲望,就是种可以令人毁灭的欲望——不但要毁灭别人,也要毁灭自己。
人为什么要毁灭自己?是不是因为他们已迷失了自己?
小马已看出他们就是刚刚从路上迎面走过去的那三个人。
散漫落拓的长发少年。
修长美丽的腿。
雪白坚挺的酥胸。
——他们为什么去而复返?
小马故意不去看他们。其实他心里并不是不想多看看那双美丽的腿。
可是他能控制自己。
经过了一次情感上的痛苦折磨后,他已不再是昔日那一冲动起来就不顾一切的少年。
美腿的少女却还是在盯着他,忽然大声呼唤道:“喂!”
小马忍不住道:“你在叫谁?”
美腿的少女道:“你!”
小马道:“我不认得你。”
美腿的少女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认得你,才能叫你?”
小马怔住。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互相认得的,她说的话好像并不是没有道理。
美腿的少女又再叫:“喂!”
小马道:“我不叫喂!”
美腿少女道:“你叫什么?”
小马道:“别人都叫我小马!”
美腿的少女道:“我却偏偏喜欢叫你喂,只要你知道我是在叫你就行了!”
小马又怔住。
人与人之间的称呼,本就没有一定的规则。既然有人可以用“先生、公子、阁下”这一类名称叫他,她为什么不能叫他“喂”!
这少女的思想和行为虽然很偏激,很奇特,跟大多数人都不同。
可是她好像也有她的道理存在。
美腿的少女又在叫:“喂!”
这次小马居然认了:“你叫我干什么?”
美腿的少女道:“叫你跟我走!”
小马又怔了怔,道:“为什么要我跟你走?”
美腿的少女道:“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更令人吃惊。
小马虽然一向是个洒脱不羁的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是就连他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
蓝兰忽然道:“他不能跟你走!”
美腿的少女道:“为什么?”
蓝兰道:“因为我也喜欢他,比你更喜欢他。”
这句话说出来,也同样令人吃惊。这种话本来随时都可以让两个人打起来。
谁知美腿的少女却好像觉得这种话很有道理,反而问道:“他走了之后,你是不是会很伤心?”
蓝兰道:“一定伤心得要命!”
美腿的少女叹了口气,道:“伤心不好,我不喜欢要人伤心!”
蓝兰道:“那么你就该走!”
美腿少女道:“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跟我走!”
蓝兰道:“为什么要跟你走?”
美腿的少女道:“因为我们那里是个很快乐的地方。到了那里,你们一定比现在快乐得多。”
长发的少年已开了口,道:“我们那里只有欢笑,没有拘束;只有音乐,没有……”
小马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音乐?”
远方的乐声仍在继续。
小马问道:“那就是你们的音乐声?”
长发少年道:“朝拜祭礼时一定要有音乐!”
礼乐本就是分不开的。
小马的好奇心又被逗了起来,又问道:“你们朝拜的是什么?”
长发少年道:“太阳。”
小马道:“现在还是晚上,晚上哪里有太阳?”
长发少年道:“今天我们的朝拜祭礼比平时提早了些。”
小马道:“为什么?”
长发少年笑了笑,拍了拍美腿少女的头,道:“因为她喜欢你。”
小马立刻明白了。
他们朝拜的乐声一响起,就表示黎明已将来临。
夜狼们就像是鬼魂,黑夜一消逝,他们就必须消逝。
蓝兰抢着道:“就算是你救了我们,他也不会跟你走的。”
美腿的少女道:“你呢?”
蓝兰道:“这里没有人会跟你走!”
美腿的少女道:“我不喜欢勉强别人,可是只要你们来,无论谁我们都欢迎!”
她的声音中充满诱惑:“你们只要跟着乐声走,就可以找到我们,找到你们平生绝没有享受过的快乐。我保证你们绝不会后悔的!”
她转过身,长袍的开襟吹起,她那双修长美丽的腿就完全裸露了出来。
老皮的眼睛发直,连眼珠子都好像快掉了下来。
另一个少女忽然走过去,走到珍珠姐妹面前。
她一直在盯着她们。
她的眸子里竟似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珍珠姐妹竟似已被她看得痴了。
她走到她们面前时,她们竟连动都不能动。她就抱住她们,在她们耳畔里轻轻说了几句话。
她的手在轻轻抚着她们的腰。
珍珠姐妹的目光蒙眬,眼皮沉滞,直到她走了很远都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