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毛驹歪着脑袋站在黒木车厢旁，好奇地打量着老秀才。
一身蓝衣的老秀才，埋头勾画着奇异的纹路，手上一边不断推算着。
忽然，他抬头凝实虚无的半空，眼中光彩冉冉。
老秀才嘴角露出微笑，略微点头，道：“好小子，算是入了阵了。这阵中若是能有所悟，将来领悟天地道理倒也是有几分帮助。算是没让老夫在这白忙乎。”
诸葛思源恭敬地为老秀才递过物件，同样抬头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半空，心中知道自己的修为暂浅，没有办法瞧出什么名堂，还是忍不住问老秀才，道：“先生，沈大哥现在便在这半空中？”
老秀才摇摇头，眼中略作思索，犹豫半刻，便道：“这迷阵在一件法器中。这法器非我等可以寻到。本来，若这小家伙晚上几年再来闯，老夫到有些办法让你也进去里面探一探。若能了得梦幻二字，往后你的修行也是大有好处的。但你此时修行才始，还是暂且作罢。往后要记得收心。”
诸葛思源点头，道：“弟子明白。”
老秀才去除一个布袋，递给诸葛思源，道：“你将这些物件拿好，去小镇东方三十里的落崖山脚下候着。”
诸葛思源接过布袋，便离去。
老秀才手上再作推算，便招手一挥，有点点绿色光芒从四周树木、花草中而来，逐渐汇聚在老秀才的手中。老秀才在空中虚画，画中符若鼎，又似四方玉，绿色的点点光芒汇聚其中，逐渐凝实。
“老夫再帮你一帮，往后你可要连本带息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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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汹涌，夜间有乌云，遮盖了天上的星辰。
岸边的篝火时而有噼啪声传来，是火中的木炭被剧烈燃烧。
沈寂端坐在火旁，手上拿着烤熟的鸡翅在细细品尝，独孤龙在旁大口喝酒，时而吹嘘那些年跑江湖的经历。一旁的钱无心一脸不屑，似乎对江湖的侠客看不上眼，眼睛偶尔会扫到那个在火旁烤肉的女子，面上有些怀念有些愧疚。
独孤龙并没有在意钱无心的眼神，他的笑容越发畅怀，便将话题转到了夫妻二人游山玩水的经历上。每每提到那些游玩的趣事时，独孤龙都一脸挑衅和自豪，看着沉默的钱无心，似乎在炫耀些什么。烤肉的女子只是痴痴笑，便又在火便忙碌起来。烤火烧肉，对于有下品胎光境界的女子来讲，并不是太费力的事情，只需要手指一点一勾，一切便都完成，画面显得美妙而梦幻。
沈寂没有心思放在女子的奇妙术法上，他沉浸在独孤龙的过往中。在江湖中跑镖，和绿林中人交手打交道，在战场上厮杀，和荒野的妖族战斗。新奇而热血。
少年如同好奇心十分强烈的江湖新手，对一切的热血和打斗都有万分的热情。独孤龙讲到兴起的时候，便在大河边提刀演练起来。刀势大起大落，猛烈而快速。在快中，每一刀的提、挡、劈、挥、刺都精确而稳固。少年可以想象这些刀法，那持刀的中年男子定是在日头下月夜中磨练了无数遍。
“练刀要稳准狠，不可好高骛远。切莫以为只有顶级的刀才是修行的正道。刀再如何演练，也挑不出劈、挥、砍这些动作。再高超的武艺，也要有自己的道。属于自己的刀，才是大道。最本质的刀才能悟得通天地的法则。”
独孤龙演练起最常见的刀法。那是寻常的跑镖学徒便能耍上两手的功夫。动作不快，却极有力度，每一刀都好似一个世界，没有刀气，却如同被整片星空笼罩。独孤龙脚下步伐稳健，兼顾四方，不论进退都有余地。
沈寂微微蹙眉，这刀好像还欠些意思。
忽然，只见独孤龙刀风一转，好似明白沈寂心中所想。刀，还是原来的路子，却更加一往无前。没有退路，也没有阻碍，一刀出，便要有一刀攻。出刀，便要有势。独孤龙并没有使上任何的内劲和真力，天地间的先天灵气也无动于衷。但是那一刹那，少年只觉得这一刀，便是整个世界，退无可退。
独孤龙收刀，收势消，身子绷得紧，好似燕雀归巢。
沈寂感觉豁然开朗。
钱无心在一旁冷哼一声，却不出声。
沈寂感觉夜色很好，便跟着独孤龙练起了刀。女子也并不急着离开，大河边的环境确实优雅，几人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一连数个月过去，沈寂感觉自己收获匪浅。时而也跟着独孤龙喝上几两酒，少年的酒量不好，没有几口，便感觉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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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外，黑暗孤寂；城楼内，醉酒灯迷。
沈寂在最繁华的红楼里饮酒，酒量好似有些许的进展。周围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达官贵人不少。满楼里跑的小厮面上堆着讨好的笑，嘴里说着讨人喜欢的话语，弓着身子，点头弯腰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献媚，又不失体面。
那些衣裳华丽的大肚子富豪，手上带着些玉扳指、玛瑙扳指，脖子上挂着指头粗细的金链条，搂着衣着暴露的清伶，满是赘肉的大脸放肆大笑。身后跑腿的仆人在富人的示意下掏出银两，挨个儿打赏，倒也是赚得几句吉利的话，脸上趾高气昂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得了赏钱的小厮、丫头倒是不在意，手上看似随意地揣摩两下，好似有巨大的满足感，再说上几句好话，算是得了赏钱的回赠。
沈寂再倒上一杯酒，头有些发胀，酒量果然还是挺差。
少年面前的桌子，摆满糕点菜肴，几瓶陈酿的老酒摆在一旁。桌上没有坐其他人。少年一身简单的衣裳，粗布麻衣，最是值点儿银两的大抵便是身后的刀。少年没有点清伶，旁边人也落得清静。虽说人不可貌相，常有爱做江湖梦的富家公子做一番侠客打扮，在红楼青院里寻些乐子。但面前的少年一副汗臭味，若不是这红楼里的人见惯各式的人物，怕早有护院的将他拎出去。
一旁领班的小厮，在楼院里做工多年，附近城郡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见个七七八八，算是有那么些眼力。他正寻思着，这面生的少年是不是有足够的银两付账。
少年举起刚倒满的酒，站起身来，头混脑胀，脚步有些晃动。
他双手捧杯，向上方敬拜两下。旁边的小厮转过头，一看，少年凭空敬拜，楼上并无人。
只见，少年将酒往地上一倒，口中说道：“敬酒，敬酒，敬天地敬父母。”
小厮一时有些发蒙，这少年在说些什么。他想起来方才这楼上后方便是城防将军最喜好的房间，里头有院里最红火的姑娘。小厮心想，莫非这少年和这将军有久，这又好似不是好的交情。心头害怕少年闹事，小厮正准备让几个护院的上去通知将军，并让人看着点少年，这便朝着少年那边望去。
这一望去，人不见了。
小厮心想，坏了，周边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这异象。小厮赶紧让人上楼去瞧瞧，发现毫无动静。
小厮越想越不对劲，到那桌前，只见留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爷先走，帐记着！”
坏了！
小厮赶忙差些护院的活计，喊道：“快，去看看那吃霸王餐的兔崽子那里去了！”
护院的寻了些棍棒，又不敢再楼里吓着贵客，都在外边打听，去院门口寻找着。
出了外面人流如注，哪里还有少年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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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破败的庙宇。
沈寂躺在屋顶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刀放在一旁随时能触碰到的地方。
庙宇下有两个男子持着剑对峙。
两人蒙着面，身上穿着黑衣，手上的剑都带着血迹。旁边倒着一些人，都是一剑贯穿而死。还有一人怒睁着双眼，他的手脚都被绳索捆绑住。这人的面前有一黑色的包袱，露出的一角，隐约可见有些金银的光亮。
沈寂打了个哈欠，看着下面两个绑票的匪徒因为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
两个剑客都没有动静，眼神专注地看着对方。破庙上方的少年，他们早就发现，一开始只当是寻常的人家不作理会，但当他们杀害了送银两的仆人和被绑架的少爷，这少年还这样一副淡定的模样，两人便迟疑了。
本来都打定注意独占银两的两人不敢轻易动手，这少年有肆无恐的模样，让两人不免心中打量。
沈寂感到无趣，便开口道：“打呀，小爷都等半天了。”
两黑衣人微微蹙眉，两人打着颜色，便决定均分银两。只见两人同时朝银两走去，隔着一些距离，用手中的钢剑一挑，便一人占了一份，揣进怀里。
这两个剑客分完银两，略微思考，便决定在分手各自浪迹之前再合作一把，都把目光看向了屋顶上的少年，慢慢行走过去。
少年一挑眉，持着刀站起来，道：“看上我了。小爷，让你知道什么叫江湖险恶。”
少年落地，手中刀毫不含糊，身子在两人间穿梭，一个来回，两个剑客身上都负了些伤。少年伸了下懒腰，道：“本来睡得蛮好，你们两个倒是不清净。”
两人心中大惊，都清楚对方的身手，两人都有接近一品武者的实力，寻常的山贼和刀客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这少年看似轻松的几刀，颇有大家风范。
难道是那个门派的少年好手？
两人都生了退意，但竟然动了手，便不是轻易可退，也少年的身法可不差。想到此处，两人提剑便上，一左一右，取少年面目。
少年看似不屑，手上气力却丝毫不减半分。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沈寂前跨一步，刀身左拍，轻易躲去一剑，拍落一剑。
右边那还持着剑的黑衣人，疾步而上，手中钢剑快速刺出，连连带起尖锐的风声。少年脚下步伐变幻，轻易躲开。
黑衣人见毫无建功，也不迟疑，手中挽了个剑花，与沈寂攻过来的剑略一碰撞，便借着力连退数步。
另一人，见两人纠缠，手中无剑，便退上数步，从腰处取出数把飞刀，连连发出。飞刀快若流星，沈寂的后背似乎长有眼睛，飞刀都擦边而过。这人见状，再不迟疑，脚底抹油，往后撤去。
那持剑退后之人见另一人退走，心生不快，怕沈寂纠缠，便一低头。只见他弯腰之际，有寒光从后背传来，如流星破空，散发蓝色光芒的一点寒光朝沈寂而去！
有毒！
沈寂很快便判断出来，此暗器不寻常，不打算硬接。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躲过暗器出现在那持剑黑衣人身前，手中刀用出十分气力，在空气中带起阵阵波纹，接连数刀，那黑衣人来不及反应便被砍翻在地，眼看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再看那已经跑出数丈外之人，沈寂眼中冒着寒光，运气丹田，脚下步伐若影，身子变得有些模糊，速度快的惊人，三两下便追上前人。两人斗上几招，那黑衣人便不敌沈寂，倒地而死。
沈寂擦一擦石刀上的血迹，走回到破庙前，他将两人的银两都收了起来。沈寂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当年跟着和尚流浪便有很多不开眼的人，沈寂当着和尚的面杀过几个人，也不见和尚说什么。
他当时没有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老秀才说，佛门中人都怕沾因果。他觉得还是不对，见死不救就不沾因果？没想明白的事情就不想。
沈寂走到那庙门口被捆绑住的人面前，一脚踹他脸上。
一个大脚印留在那人脸上，不见有动静。
沈寂又踹上几脚，口中道：“再装死，我就劈下你的脑袋。”
这时，那人才眨眨眼，刚才一直怒瞪着双眼，可把他累坏了。他看着沈寂，一脸不善，他知道面前这少年和这两个劫匪不是一伙的。算起来还算是救了自己，可是在自己脸上踹，那便是犯了大罪，连郡城里的大老爷也不敢如此。
只是一眨眼，那男子脸上的表情变换，变作了钦佩和感激，口中道：“感谢大侠救命之恩，小弟一定让家父好好感谢，要不大侠到府上一聚，换身新的衣裳，好让小弟有机会报答大侠。”
那男子说的一脸真诚，沈寂不为所动。
他摸一摸怀里的银两，确定放的很稳当，冷笑道：“你当我是这两傻货。你糊弄他们自相残杀，又装死蒙骗他们，我可不会上你这种人的当。”
说罢，少年提着刀离开，只留下破庙前那男子一脸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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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寂睁开眼，又是一片虚无，一片黑暗。
一幕幕场景好似梦幻，好似真实。
当沈寂忘记梦境，在画中融入，便好像又有一个世界。
少年记得灰袍和尚说一切如梦幻泡影。
人生如梦，梦中有恩怨情仇，有金银酒肉。
佛门讲空性，四大皆空，那么时间也是虚无不在。
沈寂搞不清楚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他也不想搞清楚。自己可不是念经的料子，老秀才说的一线生机在哪里。
面前就好像浮现许许多多的泡泡，泡沫中有人有物，还有持刀的少年。
少年在梦中杀过人，宰过猪，要过饭，做过少爷，上过战场。
他突然有些弄不明白哪里是真实哪里是梦幻，又或者都是真实的。
这一切很重要吗？
也许对佛家修炼的人来说，很重要，但是对自己，自己只要找到那一线生机便好。
又有一个空白的泡沫飘过来，沈寂知道等泡沫接近了自己就要再一次入梦。
沈寂不记得自己经历了多少个梦，多少个人生，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一切便没完没了。
既然找不到生机，找不到门，那就自己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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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外的老秀才躺在马车旁的席子上，几个小少年在旁侍奉。
灰毛驹打着哈欠，算着好像天上的太阳已经有好几个升起落下，这小主人该不会是出不来了吧。以往沈寂破阵，好似没有这次这么久。
看着旁边的老秀才一脸悠闲，灰毛驹觉得好生郁闷。
突然，有轻微的风响起，接着便有细微的声响。
声音很细微，好似蚊子叮咬，毫不起眼，如果不仔细聆听，一定不会有所察觉。
本来还闭眼的老秀才忽然站起身来，手上掐指推算，眼中明亮起来。
“好小子，算是有点儿悟性！”
老秀才让几个少年郎进了车厢，手上凭空洒了些红色的粉末，随手虚画，粉末在灰毛驹和马车外围成一个圈，老秀才又取出几面小旗分立在四面八方。
“莫要走出来！”
老秀才吩咐后，便从怀里取出一个青黑色的四角方鼎，浮在半空。
老秀才朝着东面方向看去，眼睛好似能看到数十里外的诸葛思源身上。
好似能看到他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布袋，一丝不敢懈怠地站在那里。
老秀才心中安慰，暗道：“小诸葛啊，你可要争气阿，为师为你争取一次感悟的机会。”
亭子处突然起了狂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