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间却见昭华眸光晶莹,流苏与云锦惊诧不已,只听昭华切齿叹道:“无论好坏也罢,孩儿是无辜的,本宫如今害他性命便是造孽,因果报应,本宫深陷辽宫便是报应,躲不过的,只愿他早早投个好人家,来生莫要再受宫争之苦。”
“多谢都将军送我们过来,如今我出了皇宫,惟愿将军多多关问王妃,王爷身居高位,王妃又生了皇长孙,难免惹人嫉恨。我一己私欲却能得王妃宽恕,请将军转告王妃,王妃之恩,苏瑾来世定当结草衔环!”苏嬷嬷望着都几许驱使马车往皇宫回返,心中盘算早已落定,苏木痴傻模样在苏瑾心中是个死结,若论此结,非手刃仇家而不得解。
苏木拉着苏瑾衣襟痴笑道:“姐姐,姐姐,我要吃桂花糖,我要吃羊角蜜,我要吃那个天仙姐姐给我吃的糕点,我爱吃,我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糕点,姐姐,姐姐!”
苏瑾一手攒拳,另一手轻抚苏木依旧清秀却痴愣难解的面容,眸低一丝凄冷划过,她望着苏木的痴笑莞尔道:“苏木乖,姐姐给你做糕点,姐姐给你做世上最好吃的糕点,你这一生都不用再受苦,姐姐带你去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那里有阿爹,那里有娘亲,你这一生都不用再受苦了!”
苏木听罢拉着苏瑾的双手欣喜喊道:“真的?我能见爹爹,我能见娘亲?爹爹和娘亲好久没来找我了,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姐姐快带我去找爹爹和娘亲!我要见爹爹和娘亲,我要吃这世上最好吃的糕点!好姐姐,好姐姐!”
不知为何,苏瑾两行清泪顺颊而下,她将苏木紧搂入怀,过去的多少日子她都期愿能与弟弟远离宫闱与世无争,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谁曾想苏木竟变成了这般境地。她并非不愿一生照拂苏木,只是当初保全弟弟便是想留住苏家的最后一丝香火,而今弟弟已成这般模样,香火传承岂非做梦?
事已至此,苟且偷生倒不如死得其所!
苏瑾并非不信昭华会给她一个交待,只是加注在昭华之身的负累已然太多,她此生既是尊昭华为主,便该为主子分忧解难,将时昭华尽其所言寻来了苏木,她便该恪尽其职将阻扰主子的人除去。
苏瑾并不信来世因果,将才言及结草衔环不过是给昭华一颗定心丸,若要尽心只待此生,来世之约几人能守?她不知道,更不愿盲信来生之约,她只知晓今日事今日毕,此生恩,此生还!
两三点星夜,云雾掩月以致不足以使人们分明,绛红端着锦盘往内殿而去,盘中谨慎捧着的是为延华宫主子特地熬煮的鸡蛋羹,人言小产亦是月子,延华宫上上下下自是无人敢不仔细担待。
耶律蓉蓉额间系住一条素玉镶珠的雪色额带,将见绛红入殿便凝眉疾声道:“怎的现在才来?小厨房做个鸡蛋羹也如此拖沓,是不是看本宫小产失宠了,一个一个便都踩到本宫头上来了!”
绛红小心翼翼将玉盅端至耶律蓉蓉面前,以银匙翻了翻鸡蛋羹使其温可入口,随即递至耶律蓉蓉手中低声道:“王妃莫恼,谁敢不将王妃放在眼中?王妃是皇上和皇后的甥女,皇后娘娘听闻王妃小产可不心疼得天天来看您?即便是那个三王妃诞下了皇长孙,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过赏赐些许便罢了。”
耶律蓉蓉尝了几口鸡蛋羹,只觉其中有些不甚爽口的味道,忽而将玉盅推开,将朱唇转向一旁凝眉问道:“这鸡蛋羹里放了什么劳什子?味道如此不好闻!定是小厨房的那些贱胚子躲懒耍滑,待本宫好透实了,看本宫怎么规矩他们!”
“王妃莫要置气,这鸡蛋羹是调养王妃身子的,王妃先喝下罢。王妃如今身子虚弱,且得好好将养。”绛红重又将玉盅捧至耶律蓉蓉面前,一勺一勺将鸡蛋羹喂与耶律蓉蓉,直到耶律蓉蓉凝眉将鸡蛋羹喝个干净方才安心。
及至绛红收拾了汤盅将要往外行去,耶律蓉蓉骤然顿身瞠目道:“绛红,绛红!绛红!快过来,绛红!你快过来看看本宫这是怎么了!”
绛红闻言连忙赶至耶律蓉蓉榻前,她见耶律蓉蓉眸光望向锦被滞身不动,由是缓慢将手探向锦被,鼻间屏气将锦被一下子掀开,竟见榻上鲜红一片,直直殷满了耶律蓉蓉身下整座床榻!
绛红掩唇惊声道:“王妃这是怎的了?月子里哪有流这么多血的?王妃等着,绛红现在便去喊御医,绛红现在去唤刘御医,王妃等绛红回来!”语罢,绛红疾步行出内殿不见了踪影。
耶律蓉蓉讶异非常,她虽是嘴上厉害,然而从未经历过生孕的女子又何尝懂得如何应对这般情境?她见着自己身下长流不止的血迹瞠目结舌,全身顿住不敢动弹,眸中泛光似是惊吓得不堪承受。
“王妃受惊了?王妃正在月中,奴才可不敢怠慢,王妃的小厨房不好好给您做鸡蛋羹,奴才自然要尽一点子心意!”一声含怨冷嘲传入殿内,殿外黑魆魆一片看不清景象,耶律蓉蓉精看细看望不着头绪,未几却见一身素衣的苏嬷嬷领着一个面容白净的男子缓步而入。
耶律蓉蓉望见男子面容,错愕惊喊道:“你?你们?你们来做什么,你们来做什么?你们,大胆,大胆!谁让你们进来的?来人,来人呐!来人呐!”
“瞧王妃这精气神儿,似是血流的不够多啊!为何王妃见着我们姐弟二人如此惊骇?岂知苏木将时会如何惊怕不已?”苏嬷嬷牵着望向四周愣神的苏木步步迫近耶律蓉蓉,双眸幽阖流露出极致的怨怼,如同匕首直刺入耶律蓉蓉心口!
耶律蓉蓉闻言便知自己如此模样是苏嬷嬷所致,由是怒张双眸望向苏嬷嬷高声问道:“你给本宫吃了什么?方才的鸡蛋羹里,你放了什么?你大胆,竟敢谋害本宫!待本宫明日抓你问罪,还有你们那个三王妃也跑不了,本宫要向父皇和母后告她重罪!”
苏嬷嬷疾步至耶律蓉蓉榻前,重手将苏木拉至耶律蓉蓉近前,厉声喝道:“呵!王妃要问罪?王妃何不一并向皇后娘娘为苏木讨个公道?您可以告知皇后娘娘,苏木身为延华宫守卫何以至此?您更可以唤上我们三王妃一并去为苏木讨个公道!”苏瑾环眸四周,玉器骨瓷琳琅满目,华贵宫室堂皇富丽,再望向面前作恶多端的耶律蓉蓉,她竟能安享富贵!
耶律蓉蓉听罢悚然向后退去,苏木面带笑颜望着自己,一双清亮光眸不知其中何意,但越是清澈透亮越是令耶律蓉蓉心中毛骨肃立,她与苏木行过的苟且之事更是历历在目,耶律蓉蓉怒目望向苏木切齿道:“苏木,本宫命你闭上眼睛,你给本宫把双眼闭上!”
“王妃还是不要喊闹得好!奴才见王妃的鸡蛋羹太素,便多放了些当归,如今见王妃的气不顺,便助王妃多通通气血,王妃可知月中活血亦能引致血崩?”苏嬷嬷见耶律蓉蓉对苏木语声凌厉心生怨怒,如今的耶律蓉蓉血流不止,苏瑾探手向桌案上取来一盏明晃晃的烛火,悠悠然地燃着了耶律蓉蓉榻前的床帏。
耶律蓉蓉惊疑怒喊道:“你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来人呐,有人纵火谋害本宫!快,快来人……”耶律蓉蓉语声未落,苏瑾自袖囊中取出一方浸过迷魂散的罗帕捂住了耶律蓉蓉口鼻,耶律蓉蓉应声倒在榻上。
“火!火!姐姐着火了!这个姐姐要烧死了!要烧死了!”苏木拉扯着苏瑾的衣袖急唤阵阵,然未几却又指向正着的火苗痴笑道:“姐姐,好看,好看!这一团团红的好看!暖和得紧,暖和得紧!”
苏瑾听罢不忍耳闻,探手握住苏木指向火焰的手掌,将苏木正望自己莞尔道:“苏木,长姐不是说要带你去找阿爹和娘亲?长姐不是要带你去一个谁也寻不到的地方,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到了那儿,长姐每日给你做羊角蜜和桂花糖可好?”
苏木边听边乐,拉着苏瑾双手亦笑亦喜道:“好姐姐,好姐姐,苏木天涯海角跟着姐姐,哪里都跟着姐姐!”
苏嬷嬷忽而眸光闪烁,她颤抖着双手将方才的罗帕再次送至苏木鼻下,苏木双眸含笑望着自己,她双眸一阖以罗帕捂住苏木口鼻,直至苏木身躯逐渐向旁倒下,苏嬷嬷紧紧将苏木身躯抱在怀中,两人便沉静端坐在榻阶上相依不语。
苏瑾何尝想过会如此了结自己?耶律蓉蓉不仁不义,她欲将耶律蓉蓉除掉便是担上了一条性命,既是担了性命,她便一命换一命!只是苦了苏木,他还是如此年轻却已变成这般模样,苏瑾宁愿将他一并带走,她不再放心苏木独活,不能放心。
她曾求昭华将自己留在身边,她许诺昭华为自己独一无二的主子,她虽是为了报苏木之仇才纵火杀害耶律蓉蓉,可也算是除去了王妃身旁的一个隐患了罢?
火势渐凶,欲将整座寝殿吞噬,侍卫远见火光接踵而至,依约听闻殿外有人匆忙喊道:“王妃,王妃还在里面!快救王妃,快救王妃!”可惜啊,可惜!王妃身处火源中央,纵然有人敢闯内殿,亦是无人能救得了耶律蓉蓉这个恶妇!
苏瑾冥冥之中见着一高壮男子向自己步来,她依约瞧见这男子朝自己与苏木探出双手,随即那男子低笑道:“我与二妹和幼弟分别十年之久,为兄如今来接你们了,为兄带你们去寻阿爹和娘亲,为兄领你们一并离开这座深宫,再不受人下之苦!”
是吗?她与弟弟终于能如长兄一般离开皇宫了?长兄虽是十年前被诬死,却得以长久地离世而去,长兄此生所愿便是远离皇宫,如此而言,岂非死得其所?这般便是皇宫,奸恶邪佞得存,慈心善念枉死,先后也罢,长兄也罢,他们如今去了,便可安然了!
“回皇上,已验明正身,内殿三人除四王妃外,一个是延华宫的侍卫苏木,一个是靖华宫的苏嬷嬷。”洪德全叩身跪拜向耶律弘和萧皇后,身旁是白巾遮身火海葬生的三人。
萧皇后罗帕掩面低声抽泣,语声哽咽道:“这蓉蓉也是可怜,本宫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可怜她将将小产竟又葬身火海!洪德全,你可否查清了是何人纵火?本宫定要为蓉蓉讨个公道!”
洪德全闻言恭敬回声道:“禀娘娘,殿里的东西几乎都烧个精光,依奴才之见,只怕是四王妃失手打翻了榻前烛火,苏侍卫欲入殿救王妃,不料火势凶猛未能将王妃救出,而苏嬷嬷是苏侍卫的亲姐,想来是因着苏侍卫身陷大火,心急之下便冲了进去,因而三人无一幸免具丧火海。”
耶律弘阖眸颔首以为有理,望向殿下耶律复嘱托道:“复儿,蓉蓉是你的王妃,回头跟长公主好生交待。苏木和苏嬷嬷也算是忠心护主,需得厚葬,此事交给洪德全办,苏嬷嬷是昭华宫里的人,看看三王妃有何交待,让他们好好往生了罢。”
耶律成与耶律复听罢向耶律弘跪拜行礼,耶律成颔首道:“多谢父皇恩典,苏嬷嬷虽是靖华宫的人,一切遵照礼制与苏木合葬苏家祖墓即可,无需其他担待。”
“真是巧啊,蓉蓉将将小产竟就葬身火海,可否是因果轮报?”耶律京不畏殿上耶律弘和萧皇后恣意冷言,引得耶律才与耶律复斜目冷视,而耶律成置若罔闻退回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