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耶律成却将茶盏中的茶水一口倾尽却未饮下,正在昭华错愕之间,耶律成探手将昭华扶向自己,随即双唇迎上昭华面容。昭华瞠目,却将唇间有如清泉一般的茶水汩汩饮下,只听耶律成沉声道:“本王最恨你这幅模样!你受此大苦,本王是第一次有恨己不能的切肤之痛!”
昭华为耶律成所言惊愕,然而耶律成一句“切肤之痛”便令她坚冷如冰的心顿时融化,他为何要如此言说?是因着昭华早前对他百依百顺,如今她不依他了,不从他了,他便恼怒了?不要信他,不要信他!他不过是心中不顺,要征服她罢了!
“是切肤之痛,还是因为我如今不从你的不平之怨?”昭华拂袖掩唇清咳了两声,耶律成的怀抱依旧坚实,她倚在他怀中似无骨般柔若,而昭华竟不由得往耶律成怀中又移了移,是几日宫外太过无助,因而倚在耶律成怀中便心里安稳?
耶律成见状探手扶住昭华肩头,昭华因耶律成触及伤口而蹙眉,耶律成随即轻手拨开昭华衣物,双眸瞥见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切齿攥拳道:“混账!他们竟敢如此待你,我定然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不必了,王爷要为昭华报仇,不过是念在昭华是王爷宫中之人,王爷不容他人中伤,只不知我失踪这几日,父皇和母后那里可曾知晓?”昭华抬手将衣物揽好,避开耶律成向后退去。
“你失踪几日,先是流苏和云锦发现,她们当即来回禀了本王,本王并未告知父皇和母后。母后尚在休养之中,如是此事闹大,本王担忧会牵涉出许多不应当的事情。”耶律成凝眸沉声,昭华避开了他,再一次避开了他,他已快忍无可忍!
昭华闻言轻笑,不应当之事?不过是耶律成担忧自己之事泄露罢了,昭华勾唇漠然,看在耶律成眸中竟是一种别样的意味!他忽而探手将昭华按在榻上,昭华伤口撕裂轻喊出声:“耶律成!你做什么?我肩头的伤口撕开了!你弄痛我了!”
此刻轮到耶律成勾唇冷笑,他不顾昭华伤口疼痛,双手紧紧抓住昭华双臂,冷声道:“痛吗?你终于也尝到痛的滋味了!你可知你一个漠然的神情,看在本王眼中都如利刃剜心啊!若你不信,可要本王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你看?”他言间轻抚昭华右肩伤口,眸光闪烁道:“这身上的道道伤痕,无一不是因本王所致,若你不信本王,那便取下你发间青簪,尽管往本王心怀刺来,看看本王的这颗心对你是否还有瞒骗!”
信吗?真吗?可昭华分明见着耶律成眸中凄殇,莫非耶律成对她瞒骗,不止是她心中伤痛?昭华的纤手被耶律成抓至心上,她不自觉随着耶律成放平手掌,耶律成的心率规律波动,她亦觉得那律动直入自己心底。
昭华咬唇阖眸,眉宇紧锁叹声道:“我何尝不恨你?我事事待你真切,你却对我有意瞒骗,什么三王妃?什么恭亲王妃?我真真觉得是极大的笑话!因为我朝夕相伴的这个人,分明不是三皇子耶律成,而是众人所知早已枉死的四皇子耶律恒!你可曾想过,被瞒骗至此的我是如何心思?”
“你是如何心思?”耶律成微微松缓手掌,抬起右手轻抚昭华泛红的面颊,附唇至昭华耳畔低喃道:“母妃惨死,兄长亦是因我枉死,十年蛰伏生怕出现纰漏,无论是卧病在床,亦或是屈尊其余兄弟之下,深宫之中,我岂会轻信他人?”
“我并非不知你的处境,只是我待你坦然,你既决心与我真心相待,为何不能付我尽信?况且我有了德儿,若你不信我,为何要与我同床共寝?你可知同床异梦绝非夫妻之道?”昭华凝眸望向耶律成,两人眸中皆有黯然之色,决绝一番泪,谁人不是殇?
耶律成望见昭华眸光晶莹闪烁,其中一片凄然令耶律成心痛不已,他眉宇微锁,攒掌成拳沉声道:“我心知此乃我之过,可你能否再对我坦诚了心思?你可否记得曾对我言及与我相知?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若你忘了,我便提醒你,一千次,一万次地提醒你,因着这不仅是你的心思,亦是我的心思!”
昭华几近是闻声震愕,她盯着耶律成端看良久,眼前之人是何人?恭亲王耶律成?不,眼前这个诉尽自己情思之人并非耶律成,眼前这个以情为重之人绝非耶律成,而是早应在十年前便枉死火中的耶律恒!
“大雁是两情缱绻的鸟儿,一双一生,从一而终。”昭华不由得将梦中耶律恒所言之辞淡然吐出,那般的耶律恒与耶律成是全然不同的心性,耶律成以勇为重,而耶律恒却是以情见生。昭华不禁疑惑,若眼前的耶律成实是其人,又会怎样对待自己?而昭华毕生所求,不正是两情相知?
耶律成闻言色变,疾声问道:“你如何知晓这句话?这是我幼时与三皇兄的言笑,你怎会知晓?”
昭华探指点住耶律成双唇,她缓缓摇首道:“我既与王爷相知,王爷何需多言?况且王爷所言有差,王爷是堂堂正正的三皇子,是皇上亲封的恭亲王,昭华方才所言不过是王爷幼时与兄弟的言笑罢了,王爷既是三皇子,何来与三皇兄言笑之说?”
她悟了!耶律成凝眸莞尔,昭华终于宽恕了他,终于愿对他再次敞开心扉!耶律成俯首向昭华姣容,低声道:“不错,本王便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辽国三皇子耶律成,更是你昭华公主的夫君,与你不求在天比翼,但求恩爱不疑!”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王爷,若是有一****继承大统,若是有一日昭华再也受不住这宫中沉浮,王爷可愿与昭华‘天长地远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昭华仍是愿意离去皇宫的,她在宫中受到的是非已然太多,大殿下,二殿下,齐王,萨沫耳,无一不是对她针对之人,她甚至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如何使得这些人对她针锋相向!
耶律成听罢沉声,他心有迟疑却已然言及待昭华不再隐瞒,由是凝眸向昭华坦言道:“辽原疆土,若是此生寻不到一值得托付之人,我定不会离开这座深宫!母妃已死,当初有人刺杀我不过是因着父皇有意将我立为储君,我决不能就此罢手!这是先祖创下的百年基业,而你却是此生惟一解我心语之人,何以两难取舍啊!”
昭华无言颔首,她愿为了耶律成守在这铜墙铁壁的深宫之中,可是耶律容德实在太小,她断不愿让耶律容德在如此宫苑中生长!为娘之人总有私心!或许到了那一日,新帝登基,便是她再度断琴别去之时。一如她离开圣朝的最后一曲,她向来以琴明心,故而断琴便是断心!
昭华并不对耶律成多言心思,反而向耶律成莞尔道:“既是如此,昭华便不再为难王爷。”耶律成凝眉疑惑,却听昭华轻声道:“若是王爷决意登宝,昭华便助王爷登宝,不去不离,始终伴在王爷左右。”
“果真?你果真伴我登宝,绝不离我半步?不仅是你,德儿亦不可离我半步,你们都不可以!”耶律成伏身将昭华拥至怀中,双臂紧固, 却是将心中欣喜之情显露无疑,他低声轻念道:“昭华,你不仅是我的皇后,无论耶律成亦或是耶律恒,在此向你立誓,除却你,我此生再不会有其他的女人,绝不会!”
昭华忽而心中酸涩,爱一人,实则并不要与他厮守,她爱耶律恒,也爱自己的孩儿,若是日后漂泊在外,她处江湖之远却能时刻听闻耶律恒之事,岂不如同在他身旁一般?耶律恒的誓言在昭华心中落定,这是她第一次听闻耶律恒向她立誓,往日全是她向耶律恒表明心迹,今日,总算是有了回应了!
往日,她愿终生伴他左右可他不回,而今他誓言惟她一人,她却不能再与他相扶白头!何谓!为何?他既为帝,便不会只得她一个女人!昭华心中清楚,便如同耶律弘一般,无论与先后如何恩爱,无论美人入宫时是多么身不由己,最初海誓山盟依旧惨败给如今事实!
思及至此,滴滴清泪不由得顺颊而下,昭华不知日后光景如何,更不知没有自己在身旁的耶律恒会当如何,会否若无其事般称君理国,亦或是弃下一切寻她至天涯海角?无论如何,现今的两情相悦已然足矣,她心中真真足矣!
“昭华此次是被颜莫逍所救,不知颜莫逍是何人,王爷如何会遣他前来?”昭华忍痛转声,一再沉迷实然不是她的性子,这是她早先便有的疑虑,如今与耶律成既有誓约,便不再顾忌地问出声来。
耶律成悠然抬眸,望着昭华柔情和意的模样笑道:“本王暗下组建了一队死士,名唤‘海东青’,而这个颜莫逍便是我‘海东青’的领头者,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不仅精通军法兵书,便连星相易理亦是无所不知,更难得是,他还是一个不求名利的风雅之士,只求国泰民安!”
耶律弘的召见令昭华和耶律成心中不安,他素来都是与皇后一同召见昭华,而今单独召见难免令人揣测连连。耶律成不知是昭华涉险之事没能瞒住耶律弘,亦或是耶律弘受了他人蛊惑偏信了当日给萧皇后下毒的昭华?
耶律复担忧昭华过甚,甚至要昭华将自己的镶银匕首随身带在身上。而昭华却并无过多忧扰,刻意让云锦留在景辰阁看住耶律成和耶律复,莫要他二人太过忧心,自己则与流苏通往御书房而去。
将至御书房,黄秉盛早已守在殿外,眼见昭华与流苏踏雪而来,黄秉盛匆匆迎了上去,望着昭华身上一件新猎的白虎皮裘笑道:“哎哟!眼见着咱们恭亲王的体格是越来越好了,王妃这一身虎裘听闻是王爷前些日子猎下的,可见王爷待王妃果真是疼爱非凡啊!”
“公公见笑了,本宫这一身虎裘确是王爷一番心意,只是远远比不得父皇和母后的雪狐稀罕。”昭华与黄秉盛言笑相回,黄秉盛侍奉耶律弘足有数十年的时候,最是能懂得耶律弘的心意,由是昭华再次笑问道:“公公可知父皇传唤本宫所为何事?”
黄秉盛闻声不回,只是将昭华往御书房殿中引去,笑言道:“王妃折煞奴才了,皇上天意难测,奴才又如何知晓?皇上等了王妃些时候了,王妃便快些进去罢!”
流苏被黄秉盛挡在殿外,昭华微微颔首便解下身上虎裘递于流苏独自入内。轻步缓入,每一个步子都清晰可闻,昭华第一次迈入御书房竟深感庄肃,御书房乃是国君处理朝事的重地,皇上向来不会轻易将人召至御书房见驾,这难免令昭华心中又多了些匪夷之感。
御书房不如朝乾宫磅礴辉煌,然而范柱朱红甚显庄严,书典排排之令人以为这里是藏书阁而非国政之地,看来耶律弘着实博览群书,相比耶律九草莽之气却是心思沉静。脚下是青纹玉砖,许是这御书房最为明亮的东西,因而殿中虽是烛火不多,被那玉砖一映却也显得敞亮许多!
愈渐深入,昭华一番心思越是沉静,直至一记厚重沉声响起耳畔:“可是昭华来了?既是来了,便过来坐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