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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鲁国延都地处北方,九月的天,秋意已经颇浓,即使是白天在阳光下,亦不会让人觉得热,而到了日头落山之后,便更要添一件衣物才行了。

某一日的傍晚时分,延都近郊一处庄子里的小院内,有一个葡萄架,上面爬满了粗壮的葡萄藤,叶子生的肥大茂密,枝叶间挂着一串串饱满的熟透葡萄,晶莹滚圆的葡萄果粒上带着层极薄的白霜。葡萄虽呈深紫之色,在夕阳的橙色光线中,向阳的这一层白霜却被染上了柔和的金橙色。

在这葡萄架下摆着张带靠垫的竹榻,有个肚子像葡萄粒一般滚圆的女子半躺在榻上,指着架上某串深紫色的葡萄:“这串。”

竹榻旁站着的青袍男子,伸手摘下她指的那串葡萄,递给丫鬟去洗了,转头对榻上女子道:“小瑜,日头落山了,外面风大,我们还是回屋去吧。”

小米摇头道:“不去,我怕热。太阳刚下山,现在还不怎么凉呢,你难得这么早回来,就陪着我在这儿多坐会儿。”自她怀孕之后,逐渐变得怕热起来,还好延都气候凉爽,不似雁南那般热,这个夏天才不至于变得太过难熬。

年初的时候,路小米和姜邵离抵达了延都,锦泰郡主留下的地产、铺子本来就有专人管着,姜邵离回来后只是收了帐,还是让原来那些人管着。小米逍遥了一段时日之后,觉得无聊起来,便打算在延都再开米记甜点铺子。

谁知还在筹备阶段,她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姜邵离劝她不要再经营米记了,小米起初坚决不肯,谁说怀孕了就不能再做甜点了?在现代不是有许多准妈妈一直上班到分娩前几天吗?谁知她的便宜娘亲、便宜姐姐们轮番上场好言相劝,小米被她们疲劳轰炸,不得不缴械投降,暂时中止米记开张,放弃了大着肚子当主厨的计划。

姜邵离见小米不愿回屋,便在竹榻一侧坐下,将手掌轻放在她腹上,俯身对着她的肚子轻声道:“小米?”

发现自己有孕之后,路小米对姜邵离说,不管男女,给这孩子起个小名叫小米,纪念她的米记甜点,其实却有着她自己的私心。姜邵离不疑有他,答应了她,平时便小米小米地叫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仿佛有着感应一般,很快他感觉到掌下有物微微隆起,她的肚皮被腹中的小生命顶了起来,有力地踢着他的掌心,他轻笑道:“小瑜,她听见我叫她了。”

小米鄙夷地瞧瞧他:“巧合罢了。”

姜邵离挑眉道:“哪里是巧合?每次我这么叫她,她都会踢我。”

“拜托,是踢我,不是踢你啊!”小米不屑道:“他一天里面不知要踢我多少回了,我叫刘妈来他也会踢,我叫旺财过来,他也会踢一下。难不成你儿子是旺财吗?”

“是女儿。”姜邵离纠正她。

“不如打个赌吧?我觉得是儿子,因为我现在特别爱吃酸的,而且啊,他踢我踢得特别有力。”

“那是因为她像你一样啊。”姜邵离忍笑道。

小米一瞪眼:“我有踢过你吗?”

“睡着了常常踢,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无凭无据又无人证的,我才不信呢。”

姜邵离不由失笑:“这要怎么找人证啊?”

这时候丫鬟把洗好的葡萄端了上来,小米便一颗颗地往嘴里丢,吃了一会儿后道:“刚才说了打赌,你敢不敢?”

“赌什么?”姜邵离轻抚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要是你输了,我生的是儿子的话……咝——”小米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紧紧皱起眉头抽了口冷气。

姜邵离急问:“怎么了?”

“疼!”小米哭丧着脸叫道。

“是不是要生了?”姜邵离紧张地问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这几天了,所以他今日提早回来,而且还打算之后几天尽量呆在家里陪着她,想不到今天她就要生了。他刚要抱她进屋,却见她脸上表情放松了,摆摆手道:“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

“是啊,突然不疼了。”小米低声嘀咕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我葡萄吃多了?我先去次净房。”

姜邵离忍俊不禁,正要取笑她几句,却见她双手捂着肚子,眉头再次皱起:“又疼了!”

他二话不说,将她抱起,双手稳稳地托着她,几步奔入屋内,将她轻放在床上,同时叫道:“刘妈,快去请柳姑娘与牛嬷嬷来。”

柳悠宁自嫁与季风,便一直和小米他们住在一起,小米常常窃喜,暗赞季风娶得好,有悠宁在,就等于多了个贴心的家庭医生。而自从进入九月下旬,小米的便宜娘亲安阳郡主为了她能顺利生产,找来了接生经验极为丰富的牛嬷嬷,就住在他们的庄子上,以便及时接生。

小米见姜邵离一付急切的样子,拉住他的手:“别急着喊她们,我这会儿又不疼了,也许只是吃多了……”

姜邵离道:“还是先请来稳妥些,若不是也没关系,万一是真的呢?”

小米点点头:“那好吧。离,趁这会儿有空,你去把我那盆葡萄拿进来。”吃货本色尽显有木有?

“这会儿你还惦记着那盆葡萄?”姜邵离真是满头黑线啊,他话音未落,小米又是“哎呦”一声,捂着肚子苦着脸道:“离,你儿子大概是真的要出来了。”

过了会儿,柳悠宁与牛嬷嬷匆匆赶来,牛嬷嬷替小米检查之后,对姜邵离点点头:“夫人确实是要生了,不过这才开始痛,真的要生至少还要两三个时辰之后呢。”

小米一听,头皮都开始发麻了,尼玛这样一阵一阵的腹痛,还要疼两三个时辰?她不由怨恨地看向床旁边的那个始作俑者。

姜邵离被她怨念的眼神看得后背发凉,立刻递上一旁的果盘:“小瑜,你的葡萄。”

小米这才稍稍好受些,拿起葡萄一颗接一颗地吃了起来。不吃饱,等会儿怎么有力气生娃呢?

柳悠宁是了解小米的性子,不由微笑摇头,牛嬷嬷则是看得目瞪口呆,这产妇竟然比她这接生婆还镇定!牛嬷嬷喘了口气后道:“夫人若是有力气,起来走走,会更快些生产。”

姜邵离便扶着小米在房中慢走,一手托着果盘,小米阵痛来时龇牙咧嘴,阵痛间隙时便去拿葡萄吃,不一会儿就消灭了所有的葡萄,她看看空盘子,望向姜邵离:“我还要吃桂花茯苓糕。”

姜邵离正要吩咐人去买,牛嬷嬷阻止道:“葡萄也就罢了,茯苓糕不易消化,不能吃。”

头一次经历分娩,小米全靠吃东西来分散紧张的心情,她不满道:“可是我想吃。”

牛嬷嬷带着专业人士的权威感道:“绝对不能吃!”

小米本就因阵痛而烦躁,见牛嬷嬷如此强硬,不由更为烦躁:“我偏要吃!”

眼看着小米要和牛嬷嬷吵起架来,姜邵离无奈看向柳悠宁。柳悠宁忍着笑道:“小瑜,这会儿离真正要生还早,你若实在想吃点东西,就让厨房下碗鸡汤面吃,面条好消化些。若是找人进城去买茯苓糕,别说是这会儿太晚了难以买到,就算是买到了,一来一回路上也要不少时间呢,你等得及吗?再说了,你这会儿肠胃弱,要是吃了不好消化的食物,容易不舒服。”

柳悠宁的话中肯有理,小米这才点点头:“好吧,这会儿我不吃,可是生完之后我要吃茯苓糕。”

柳悠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被小米这么一闹腾,姜邵离因即将初次为人父而产生的紧张情绪倒是消散了不少,他亦笑道:“这就叫人去买,等你生完就吃。”

不久安阳郡主接到了通报,从城里赶了过来,亦在房中陪着小米待产。

起初小米阵痛并不厉害,只是隔上一阵痛一阵,但疼痛间隔逐渐变短,腹痛也随之加剧。小米一边叫疼,一边死死揪着姜邵离的手嚷道:“姜邵离,都怪你!都怪你!害我这么疼,我再也不要生孩子了!”

安阳郡主不安地看了看姜邵离,轻声责怪道:“含瑜,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呀?”

姜邵离哭笑不得道:“你别叫了,都是我不好行了吧?”

小米委屈道:“我这么疼,这么叫一叫你们也不许吗?哎呦……”

姜邵离将她额头粘着的汗湿头发捋到一旁,柔声道:“我是怕你体力不支,你真要叫疼也轻一点声。”

柳悠宁亦劝道:“小瑜,你这会儿大声叫嚷,等下真要用力的时候,就用不出力气了。”

小米瘪瘪嘴,不再大叫,只在疼得忍不住的时候低声哼哼。

隔了会儿,牛嬷嬷再次为小米检查过,气场颇足地大喝一声:“好了,男人都出去!”

姜邵离退出房间,站在门外等待,只听里面颇为热闹,牛嬷嬷一阵阵喊着:“用力用力!——吸气——用力!”

小米则大叫:“已经很用力了!”

牛嬷嬷仍然有节奏地喊着:“用力!——吸气——用力!”

小米喘着气道:“还要用力到什么时候啊?老是叫我吸气,什么时候呼气啊?我憋不住气了……”

牛嬷嬷瞬时无语,静了一会儿后,无力地说道:“叫你用力的时候呼气……”

小米喘着粗气怨怪道:“你不早说啊?憋死我了。”人家木有经验啊不要笑啊!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牛嬷嬷大声报喜道:“恭喜郡主,恭喜公子,恭喜夫人,是位小公子啊!”

姜邵离喜不自禁,平日向来行事沉稳的他,先前那半个时辰却觉煎熬无比,不停地在门外来回踱步,此时更是激动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听到婴儿啼哭声时,他就想要迈步进屋,却被协助牛嬷嬷的另一位婆子拦住了,只能在门外问道:“小瑜还好吗?”

柳悠宁道:“她很好,姜公子请放心吧。”

随后传来小米虚脱却不失得意的声音:“果然是儿子,你输了!”

听到她还记得先前打赌的事情,姜邵离瞬时便放下心来,耐心等了一会儿,婆子把擦洗干净的小小婴儿抱了出来。姜邵离伸手接过,满脸都是喜悦的笑意,低头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在他头上小心翼翼地印下一吻。

小家伙本来安静下来,闭着双眸似乎睡着了的样子,被他在额头上亲了一下后,哼哼一声,又开始大哭起来。姜邵离探询地看向帮忙接生的婆子。婆子笑道:“小公子是肚子饿了呢,不妨事的。姜公子还是让我来哄吧。”

姜邵离正要将儿子交给婆子哄,却听屋里又是一阵婴儿啼哭,牛嬷嬷又一次大声报喜:“恭喜郡主,恭喜公子,恭喜夫人,是龙凤胎啊!大喜啊!”

这婆子顾不上抱小公子了,立刻回屋里去帮忙。姜邵离只得自己哄儿子,不过不知道是同性相斥还是他没有经验,怎么哄小家伙都不肯安静下来,反而越哭越大声了,相反,屋里的婴儿啼哭倒是很快就停下了。

姜邵离轻晃着哭闹不停的儿子,一面扬声问道:“小瑜,你怎样了?”却不闻她回应,他心一沉,再也顾不得忌讳,大步跨入房中,疾步奔进内室。

刚进入内室,他就瞧见地上水盆中扔着许多带血的布,小米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双眸,额头上贴着几缕汗湿的头发,面色苍白而疲惫,对他的呼唤全无反应,不由一颗心更往下沉,到了床边,涩声道:“小瑜?”

“疼死个喵了,以后再也不生了……”小米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嘟囔了一句。

心情瞬间轻松的姜邵离真是哭笑不得,转眼又被婆子们赶出了房间。柳悠宁跟着将他的女儿抱了出来。姜邵离让婆子抱着儿子,自己接过女儿来。

她睁着黑亮的眼睛,不哭也不叫,娇小的淡粉色鼻子下面,嘴角有些俏皮地弯着,带着甜美的微笑安静地望着他。

这一刻,姜邵离心中莫名感动,他想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都给她,只为博她一笑。

两个孩子,哥哥取名叫姜佑羽,小名大米,妹妹取名叫姜佑漪,小名小小米。

姜邵离对两个孩子都宝贝得不行,但最为宠溺的还是小小米,只要一有空就将她抱在怀里。说来也怪,小小米也最亲他,除了要吃奶之外的任何时候,只要他把小小米抱起来,小小米就绝对不会哭,立马安静下来,还会咯咯地对着他笑。

小米有时候看得嫉妒起来,哼哼唧唧地要姜邵离抱她。姜邵离挑眉望着她道:“我总有种感觉,我养了三个孩子而不是两个。”

小米嬉皮笑脸道:“那你宝不宝贝我啊?”

姜邵离勾唇一笑:“晚上宝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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