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来,月清浅日日苦修。她知道,她的师兄们都不是凡人,可她还是想赶上他们。
至少,她去一个地方,可以不用在迈着两条腿颠儿颠儿的跑。
至少,她可以跟上她师父的脚步,跟他一起并肩而行。
至少,她可以不用再让他万事都护着她。
她不想拖累他,一点儿都不想。她帮不了他什么,至少要做到不拖累他的步伐,让他没有顾虑的走下去。不用再顾及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她。
“浅浅,心静,不要走神。”百里衍之皱着眉,有些厉声道。正是蓝灵突破后期进阶紫灵初期的关键时刻,这丫头
竟然走神,不要命了还是怎的。
突破蓝灵后期,进入紫灵初期,正是灵气化形成为防身法器的重要关卡,此处一旦失败,责灵气溃散,一个不对,便是要前功尽弃重新来过。更甚者,则灵气反噬,轻则废去丹田终身不得修行,重责伤及心脉性命不保。
她,怎能如此大意!
月清浅身上,已是覆了一层薄汗。强势的灵气在她经脉里乱窜,她已是临近崩溃的边缘了。
痛!痛!痛!
好痛!全身的经脉都痛,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她经脉里噬咬,让她痛得生不如死。
月清浅头上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贴着脸颊顺流而下。她的嘴唇,已是生生的干裂泛白了。在这里,她已打坐近两个时辰了。平日里进阶,从未像今天这般痛苦!
“师父……”月清浅艰难地开口痛苦的轻唤出声,干涩沙哑的声音让百里衍之心下猛地钝痛。再不顾忌什么,他要帮她!
月清浅只觉得一点微凉的触碰,伴随一股清澈的灵气自眉心蔓向四肢百骸。她体内的灵力像是听了什么号召似的,在经脉里运行七个周天,一点一滴沉入丹田。
借着灵识,月清浅清楚的看到,丹田内那颗泛着蓝色光晕的珠子,正随着灵气的沉入,一点一点泛起淡紫色的光华。
她的修为,晋升为紫阶了。
百里衍之收回微微泛白的指尖,身子竟有些微微摇晃。却还是稳住声音道:“浅浅,别睁眼。现在开始,闭眼冥想。要,聚灵成器了……”
月清浅不敢违命,静静坐着冥想,却看不到百里衍之,面色苍白。
身为天界上仙,私自助凡人修行,是要遭灵气反噬经脉的。百里衍之微微颤着手指,从腰间取出一枚小小的白瓷瓶
手拂过瓶口,指间多出了一枚白色丹药。百里衍之服下丹药,静坐调息。
身为七仙面位执掌者之第二位,这点伤还不在话下。
约莫半个时辰,百里衍之已恢复了面色,睁开一双凤目。
月清浅头顶,一丝丝紫色灵气正在汇聚,凝成一支细且长的物什。
百里衍之呼吸一滞,那竟是一管紫竹箫。
他记得,她不会吹箫的……
不消片刻,紫竹箫已然成形。月清浅睁眼,伸手,紫竹箫似是有灵性一般,落在了她手中。
“师父……”这就是,她的防身法器了么?
百里衍之点点头:“浅浅,这便是你的防身法器了。”
“竹乃植物也,随在有之。但质玉草木异,其形色大小不同。紫竹,出南海普陀山。其干细而深紫,段之可为管箫。”(注释一)
“而浅浅你这管紫竹箫,是集地之灵气幻化得来,与其不同,不惧水火。”
月清浅看着手中的紫竹箫出神,箫身大抵三尺,属长箫。拇指粗细,其上只几枝竹枝纹。末端,垂下一束淡紫色流苏,整管竹箫都泛着淡淡的紫色光华。
她居然会凝出一管紫竹箫……
是因为——
他喜欢紫竹……
他喜欢吹箫……
除了这些,她竟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告诉自己,为什么会幻化出一管紫竹箫来……
“浅浅,”见那丫头又发呆,百里衍之忍不住唤她。他这小徒弟,总是发呆。
“今日你修为进阶紫灵,且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为师,有礼物送与你。”百里衍之挥袖,一阵柔和的白光飞向月清浅怀中。
“换上让为师看看吧……”月清浅抬头,房中已没了百里衍之身影……
月清浅手中,是一套衣裳。还是那般简单的样式,只在丝绦、衣襟上绣几枝紫竹枝。只是衣料触手如水般柔和,在阳光下竟仿佛藏着许多星光一般,一点一点光华隐在其间。
注释一:引自清·陈淏子著《花镜·卷五·藤蔓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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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衍之一直在院子里等着,可是过了半个时辰,人家月清浅都没出来……
无奈,他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办。
“浅浅,为师去谷中一趟,大抵晚间才回来。你刚刚冲破蓝灵阶段,好好休息一会儿吧。”百里衍之想进去看看,可又怕会……再三思量,还是指尖掐诀,去了上隐谷。
月清浅刚刚其实是在……发呆!
她根本没想到,她师父还记得她的生辰,还会送她礼物。不过,话说回来。以往几年里,都是他提醒她生辰到了,
问她想要什么礼物,还带她回玉乾谷拜祭爹娘。
月清浅抚着手中光滑如玉般的衣裳,眼角不禁流下一行泪来。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她,是不是爱上他了?
可是……可是……他,是她的师父啊!
她怎么可以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但这几年来,百里衍之对她的好,她几乎已经习惯了。
她再也离不开他的视线,再也不愿离开他的视线。
她犯错的时候,他总会用那管白玉箫作势敲她的头;她做饭的时候,他总是撩起长袖做些简单小菜;她要为菜园子浇水,他便在院子边打下一口井;他不喜欢屋中有狐狸的味道,却还是默许她将雪球养着……
他宠她,顾及着她的一切。
这些,让她怎么再离开他?她又该怎么说服自己,不去爱他?
此生,让她怎么再放手?
月清浅心里很乱,刚刚冲破阶级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拖着沉重的身子,她抱着怀中的衣裳,缓缓向竹林中那眼温泉移去。
布下结界,将自己整个淹没在温泉水中。
温热的水漫过头顶,窒息的感觉将月清浅淹没。
如海藻般华丽的紫发,在水中浮动。想起那次在温泉中睡着,月清浅不禁莞尔。冒出水面,带起一阵泉水叮咚。
月清浅靠着泉壁,闭上眼。
………………
月清浅闭着眼,如今已是戌时末了,天色已暗了下来,一轮月牙儿挂在深蓝的天幕上。她却浑然不觉,只闭眼享受这难得的清净时光。
竹林中亮起萤火点点,在竹叶间一闪一闪,为月清浅打着一盏盏小灯笼。一点调皮的绿光,飘忽至月清浅的鼻尖,
鼻头痒痒的……月清浅不得不睁开眼来,入眼便是萤火森森,星光满天。
“好美啊。”月清浅伸手,接住一点萤火,在她修长的指尖跳动。
一个旋身,水珠在清澈的月色下泛着珠光。月清浅两指尖,跳跃着一点点紫色光华,向搭在竹枝上的衣裳轻轻一划,一阵紫色流光笼罩了她。流光散去,那件如嵌满星光的衣裳已穿戴整齐了。
环佩叮当,水绸飘飞。
旋转着落下,紫发流光带着点点水珠滴滴答答挥洒在林间。
萤火星光,月清浅在竹林中追逐着。七月的温度,很快蒸发尽了发梢上的水珠。
随着月清浅的脚步,微风轻舞,紫发扬起,水稠浮动。
她不知,这身衣裳是百里衍之以月光为丝,地之灵气为纺轮,一点点织就出这一身冰丝绸衫,足足让百里衍之织就了七日,才完全织好。
一阵箫声突然飘来,月清浅在第一秒就知晓是谁的箫声。
抬头,就见百里衍之足点竹枝立在一片银色流光之中。
箫声,却并未停下。
时而婉转悠扬,时而低沉哀伤。这曲中之意,是月清浅此生都无法领悟的。
一曲终了,百里衍之才在一片流光之中来到月清浅面前。
“浅浅真好看。”百里衍之眼中,倒映着的,是她的影子。
“师父,这曲子可有填词?”月清浅扬起头,望着百里衍之的眉眼。
百里衍之一怔,执着白玉箫的手微微一颤。“有的。”左手食指,流光一闪在月清浅眼前掠过。
整齐的几行小楷掠过她的脑中,月清浅心下微微酸涩,能与他和这一曲的人,必定是天下无双吧。
“师父,你再吹一遍好吗?”月清浅掩去眉间情绪,扬起嘴角道。
百里衍之并未说话,只是执起手中玉箫。
露堤平,烟墅杳
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一片愁思待酒浇,楼上帘招
落尽梨花春了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接长亭,迷远道
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
花褪残红青杏小,人家水绕
横空隐隐层霄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月清浅轻唱轻舞,点点萤火围绕着她。月下衣衫银光点点,都印在百里衍之眼中。
一拂袖,一抬手,一颦一笑都刻在了他心上。
师父,
就让浅浅为你,
奏一曲地老,舞一段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