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哥!”他的妻子见状,不由哭喊出声。此时绕在她腰间的彩练忽而收紧,“嗤”的一声,便将她高高吊起,悬在了树枝之下。
阿业双目怒睁,但身形才一动,那缚住手臂的彩练间便多了一份力,一股阴寒直袭肩头,让他竟无力再举刀。
水面波澜起伏,风中飘散着淡淡幽香,有华服女子自林间缓缓掠来,足尖一点桠枝,如蝴蝶般立在枝头。那两道彩练正是由她所控,此时月华初现,绚丽绸缎上覆着雪白的光,灼灼生彩。
“你们退下。”芳蕊夫人淡淡吩咐一句,众人面露诧异,但也只能撤刀后退,远离了此处。
芳蕊夫人注视着阿业,凤目间露出冷澈的神色。“二十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子夜,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世人都以为你早就死在江湖厮杀中,没想到你却隐姓埋名躲在了这里!”
她缓缓说着,双臂一绞,两条彩练愈加收紧。阿业那握刀之手被勒至发白,但他强忍疼痛,掩不住目中焦虑,只是望着被悬在树间的妻子。
那女子已然呼吸急促,听得芳蕊夫人这样发问,不禁睁开了双眼,哀声道:“业哥既聋又哑,根本不会明白你在说什么。他早就退出夺梦楼,走的时候除了那把烈焰刀,什么都没带走……如果你是要抢回烈焰刀,我们给你便是……。”
芳蕊夫人不屑一笑:“区区烈焰刀,值得我千里迢迢来追踪他的下落?”她左臂一扬,将阿业拖至树下,朝着那女子道,“究竟因为什么让他逃离江湖,是不是与当年峨眉山下松竹庵一案有关?!”
女子脸色一变,转而望向阿业。他不明就里,见妻子神情痛楚,竟一跃而起,扑向树梢。芳蕊夫人柳眉一凛,飞身急旋,肩前两道彩练在林间迅速缠绕,阻住了阿业的身形。阿业右臂虽被捆住,但左手一握烈焰刀,用尽全力斩下。
芳蕊夫人十指扣住刀尖,只觉熊熊灼热自刀身内激涌而至,她右掌一沉,力压烈焰刀,臂间彩练飞速紧旋,死死缠住阿业臂膀。
阿业忽而发出一声嘶吼,烈焰刀尖的赤红之色猛然一艳,更如饮满人血一般。
手起刀落,芳蕊夫人捆住他手臂的彩练顿时断裂。他足踏树枝高高纵起,刀光直挂向芳蕊夫人颈侧。芳蕊夫人一掌击出,穿破刀势正中阿业前胸,但此际她的手腕间飞溅出一道血光,已然为刀锋所伤。
阿业被她一掌击中,身形倒飞出数丈,直撞上大树才颓然落了下去。芳蕊夫人杏目一寒,纵身跃至枯树之上,左臂激扬,又一道白练自袖间飞出,一下子缠上他妻子的咽喉。
“不识好歹的东西!”芳蕊夫人怒斥着,迫近阿业妻子耳边,咬牙道,“快问他,松竹庵惨案究竟与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那件事之后他就消失无踪了?!”
阿业妻子双手紧抓着白练,身子在半空中不住挣扎,喘息着连连摇头。此时阿业拄着刀摇晃着站起,跌跌撞撞奔到树下,眼见妻子已经气息奄奄,不由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举起烈焰刀,想要送还给芳蕊夫人。
芳蕊夫人冷笑一声,忽地扯下蒙面纱巾,朝他厉声喝道:“我不是为着这破刀而来!松竹庵!你必定知道其中的事情!我要你说出那件事的缘由,你明白吗?!”
阿业瞪大眼睛望着她那张虽然艳丽但却扭曲的脸,张着嘴无法言语,芳蕊夫人拧眉勒紧他妻子脖颈处的白练,嘶声道:“再说最后一遍,松竹庵!松竹庵!懂吗?!”
他的唇边渗出血迹,忽而扑倒在地,用烈焰刀在泥土上胡乱地划着,像是在写着什么。芳蕊夫人飞身跃下,奔到他面前细细端详地上的字迹。借着月色,隐约可见他不断地写着的竟是同一个字:“莲。”
“莲?”她竖眉喝问,“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被悬在半空的阿业妻子喉咙间发出声音,似是有话要说,芳蕊夫人一抬手,指尖射出一缕劲风,划断了缚住她腰身的彩练。那女子重重地摔下地来,阿业抛下烈焰刀飞身扑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瘫软着身子,见芳蕊夫人纤腰一弯,已然拾起烈焰刀缓缓向阿业迫近,不禁泣道:“求你,不要再逼迫他……他根本不认得几个字……这个‘莲’字,就是我的名字。”
“你们把我当傻子耍吗?!”芳蕊夫人怒火中烧,素手一震烈焰刀,架上阿业咽喉。他的妻子却忽然抓住刀背,指间顿时鲜血直流,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好似疯了一样不肯撒手。
“混帐!”芳蕊夫人怒极,一脚直踢过去,阿业拼命护住妻子,那一脚正踢中他的肩头。他本已重伤在身,一下子栽倒在地,芳蕊夫人此时用力抽回烈焰刀,才刚扬起刀锋,阿业妻子又一次冲了过来,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刀势。
烈焰刀锋芒一现,顷刻便扎进了她的腹中。
“业哥,走……。”她伸手抓着刀刃,喃喃说着,颓然倒地。
阿业正从地上爬起,见此景不由发出凄厉的叫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芳蕊夫人袖间彩练一卷,缠上他的双臂,将他生生拖向另一边。阿业见妻子已经倒在血泊中,而自己却被拖向相反的方向,突然仰天大叫,双臂猛然一挣,衣袖随着彩练尽为撕裂。他臂上血肉模糊,人已状如痴狂,如野兽一样扑向芳蕊夫人。
芳蕊夫人不防他竟能生生挣断彩练,见他来势凶猛,身形急速后退,而手中烈焰刀盘旋而出,直飞向他肩头。孰料阿业眼看刀锋落下亦毫不回避,那赤红刀锋正中他左肩,深嵌入骨,但他却拼尽全力撞向芳蕊夫人,右掌直落,重重击向她的心口。
却在此时,一枝羽箭自林外倏然飞进,刹那间扎进阿业后心。阿业本已可以击中芳蕊夫人,但这一箭力道迅猛,箭尖竟从其前胸穿出。他再也无力抗争,唇边缓缓流出污血,漆黑瞳仁却忽而亮了几分。只见他挣扎着跪行,直至到了妻子尸首近前,才身子一软,扑倒在血泊中。
芳蕊夫人脸色苍白,疾步上前,见他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妻子,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竟就这样死去了。
“夫人,你为何遣散了手下,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可就……。”正午持着弓箭匆匆过来,孰料话语未完,芳蕊夫人竟忽然扬手,重重给了他一耳光。
“谁叫你杀了他的?!”她怒不可遏,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正午脸上红肿一片,一时之间竟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才咬牙切齿道:“烈焰刀已经到手,留着这叛出夺梦楼的哑巴又有什么用?!”
“不用你多嘴!”芳蕊夫人一拂长袖,狠狠盯着泥地上残留的字迹。
那一个个歪歪斜斜的“莲”字已经被鲜血浸染,仿佛触目惊心的伤口。
厉星川赶到此处之时,芳蕊夫人等人早已离开,只留下了阿业夫妇紧紧相拥的尸首。他怔了怔,慢慢走到近前,蹲下查看地上的痕迹,双眉渐渐紧蹙。
身后脚步声起,厉星川握剑回头,见来人正是张从泰,方才松开了手。
“师兄,我们来晚了一步。”
张从泰见到此景,不禁惊道:“芳蕊夫人为何要杀这一对夫妇?”
厉星川望着地上的两人,低声道:“你可曾听说过二十年前夺梦楼有两名厉害的杀手?”
张从泰沉吟道:“你说的是正午与子夜?据说这两人一个惯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取人性命,另一个则专在夜半时分出没,但后来却都死在江湖厮杀中,夺梦楼因此也没落无闻,直至最近才重现江湖。”
“正是,相传子夜有一柄烈焰刀,但随着他的失踪也不见踪影。”厉星川皱眉看着阿业的尸首,“我曾见这人曾腰间佩着暗红弯刀,而芳蕊夫人又将他置之死地……。”
“你是说他就是子夜?!”张从泰皱眉细看,“可你说的刀现在已经不在他身边,难道是为了这,芳蕊夫人才不肯放过他?”
厉星川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张从泰望着那死前还紧拥妻子的男子,叹道:“不管怎样,这也是两个可怜人,没想到当年盛极一时的杀手,隐姓埋名逃至这里,最后还是逃不出江湖仇杀。”
“若他真是子夜,生前却也沾满血腥……。”厉星川说罢,挥剑直落削下大片苍翠树枝,将之覆于这对夫妇身上,低声道,“死者已去,暂且以此遮蔽。”
张从泰微微点头,抬眼望一眼远处,忽而警醒起来,“师弟,眼下还是先回去再说,我怕夺梦楼的人发现了我们落脚之处。”
两人一路疾行,待到赶回廖家老宅附近,见街巷间空无一人,四下寂静如初。厉星川稍作查看后纵身跃进高墙,才一着地,便觉身后劲风袭来。他霍然回身,拔剑挡去那一道暗器,才发现出手之人原是唐寄勋。
唐寄勋亦认出了他,不禁赧然道:“厉少侠,我还以为是夺梦楼的人前来偷袭。”
厉星川一摆手,低声道:“他们确实到了这镇上,我和师兄刚才就遇到了……。”他话音未落,张从泰已跃了进来,一把按住两人肩头,急促道:“夺梦楼的人正在镇上四处查探。”
两人俱是一惊,张从泰抬头见宅内一片漆黑,才要发问,又见前方花丛后人影闪动,正是唐寄瑶带着手下匆匆赶来。
她听了张从泰的话,皱眉道:“这镇上能容得下我们的大院也只有廖家,恐怕他们不久就会吃准我们的所在。”
唐寄勋道:“我们的人现都在院内各处守卫,正午他们未必能进得了宅子。”
张从泰点头道:“虽是这样,但还是不得不小心为好。”
“蓝姑娘还有伤在身,你们可曾派人去保护她?”厉星川说到此,唐寄瑶道:“顾丹岩与池青玉刚好去给她疗伤,应该还在。”
厉星川道:“既然这样,这守护宅院的事情只能由我们来承担了。”
当下唐寄勋带领众手下在院墙底下布设机关,张从泰找来陈伯细细询问这宅院的构造。
陈伯见众人神情肃穆,不由得也忧虑起来:“我们廖家是这桃源镇上的大户,以前为防盗贼流寇,也加固过围墙。不过对付那些江湖人物,怕是不行……。”
张从泰刚要开口,却听得外边一声啸响,声如裂帛。众人疾步来到大厅门前,已有无数利箭如暴雨般疾射而来。厉星川眼疾手快,飞身关上厅门,那一支支利箭“夺夺”刺进木门,更有几支刺透窗棂,飞射在大柱之上。
“果然来了!”唐寄瑶按住腰间镖囊,“他们现在放箭,是不是想趁机进院?”
“我出去看看。”厉星川扫视大厅,见侧旁另有小窗,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近前,推窗翻跃而出。这窗外种着花木,他借其遮蔽慢慢朝前行进,一探身,只见墙头人影一闪,已有数人腾跃入院。
那些人双足才一落地,躲在暗处的唐门子弟牵动机关,顿时暗器急旋,进院者闪躲不及,竟被射成了靶子。此时唐寄瑶和唐寄勋也从侧旁小窗跃出,见夺梦楼的人一时无法入内,不由稍稍宽心。
孰料此时又是一声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竟有若干火球自斜上方直跌下来,甫一着地,撞上墙内草木,即刻燃起熊熊火焰。唐门子弟原隐藏其间,这时不得不全身而退,正在此际,一身白衣的正午赫然出现在高墙之上,手持带有斑驳血痕的烈焰刀,如旋风一般扑向那些暗哨。
唐门暗哨在后退之时射出暗器,正午袍袖一卷,烈焰刀翻飞如火舌狂舞,竟掀起一股灼热之力,将那迫近面前的飞镖尽数击碎。他趁势点跃出刀,横扫向众人咽喉,此时厉星川与唐寄瑶一前一后分别出手,直奔正午而去。
正午有了这烈焰刀,原先猛烈的刀法更是疾如风雷,刀锋所过之处尽带杀机,唐寄瑶本就有伤在身,十多招之后已觉力不从心,幸得厉星川从旁协助,方才可以化险为夷。唐寄勋想要上前,却见高墙上黑影幢幢,又有数人趁势跃下,他不得不急掠而去。
这时张从泰护着陈伯从大厅内匆匆奔出,他一见此景,向陈伯低语几句后,即刻赶至唐寄勋身边相助。
前院火势渐大,后院偏房内的顾丹岩虽早已听到外面声响,但因为正在替蓝皓月运功疗伤,只能凝神不语。池青玉站在房门口,手中紧握古剑,忽听前方廊下有人步履蹒跚而来,不禁低声问道:“是谁?”
陈伯扶着墙壁气喘吁吁地道:“张公子叫我来带三位先走一步,他说万一那些人打进来,伤到蓝姑娘,事情就糟了。”
池青玉一怔,此时顾丹岩匆匆出了房间,“陈伯,这宅院可有藏身之地,好让蓝姑娘先避开危险?”
陈伯点头道:“倒是有那么一处,我这就带你们去。”
顾丹岩颔首,随即回房将蓝皓月抱起。她先前喝了宁神安睡的药剂,迷迷糊糊地道:“要去哪里?”
顾丹岩无暇与她多做解释,只是道:“蓝姑娘,这里不太平,我们带你换个地方待。”
他说着话,已走至门口,蓝皓月在朦胧中望到池青玉,不由伸出手去,正扶在了他的肩上。池青玉愣了一下,托住她的手肘,道:“你不必惊慌,有我们在,不会有事。”
蓝皓月浅浅应了一声,侧过脸闭上了眼睛。顾丹岩见她精神萎顿,急忙带着池青玉紧随陈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