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裔介接过书信,展开阅视后表情很严肃。原来是时任刑部四川员外的魏襄在信中言道,时下户部有两个职缺,户部是个管钱管粮的地方,不少人都想托门子调进去,询问父亲能不能找关系把他调往户部。魏裔介心想:“真是岂有此理,少年未更事物,欣逢朝廷恩典,可正好历练功名,广行仁恕,岂可急功近利乎?”随即,魏裔介令侍从拿来了笔墨纸砚,当场写了家书一封,对儿子进行了严厉斥责。然后对侍人道:“把我刚写好的《希贤录》一书,同这封家书一同捎去,让他好好领会其中内涵。让他不要学那些趋利之徒,把作官的主要任务当作使自己的家先富起来的资本,整天想让妻子、儿女吃好穿好,向自己的乡里人夸耀。并大量购买房产和土地,把能搜刮的衙役视为心腹,走门子、拉关系、找捷径,希望得到既荣耀又实惠的肥缺。那极易是因此而折戟沉沙,被世人所耻笑的!务必走清廉谨慎,自我戒勉,勤政爱民的光明正道!这才是做官人的指南。”
侍从拿着书信下去了。
魏裔介独自一人站在亭中望着湖面的粼粼波光,思索着什么。这时,湖面对岸传来了和尚化缘声,魏裔介很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带着好奇,他乘舟上岸,寻着木鱼声走近了这个和尚。
“喂?小师父是哪方善门的?”魏裔介看着眼前这个背着一条破布袋,样子很落魄的小和尚问道。
小和尚听声,转身走向了魏裔介,先向魏裔介双手合什行了佛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是城北弥陀寺的,这位好心的大人可有银、粮施于贫僧?”
魏裔介又问:“弥陀寺的?为何如此境况?”魏裔介边说边上下打量着这位小和尚。
小和尚紧皱眉头,哀声道:“前几日由于天干物燥,寺院不慎失火,房舍用物一切尽焚,诸僧每日充饥已成问题,所以众僧分头四方化缘以解燃眉之急。”
听到此话,魏裔介急着便问:“那神花可好?”
和尚道:“并未伤及神花。”
魏裔介又问:“智行法师可好?”
和尚又道:“安然无恙。”
魏裔介这才松了口气。
“敢问大人尊姓大名,对我家寺院怎如此熟识?”小和尚满脸迷惑地问道。
“本夫姓魏,名裔介,与你家寺院主持智行大法师关系甚好。既然弥陀寺有难,那本夫绝不会袖手旁观,请引领本夫马上亲往一趟。”
就这样,魏裔介带上侍从与小和尚一起骑上快马,向县城北部的北郝村西的弥陀寺驰去。
一进寺门,满目狼藉,破败不堪。正在院中料理杂物的智行法师一眼便认出了魏裔介,二人相互施礼,各自述起了这些年来自己的生活经历。谈及寺院失火原因及损失情况,智行法师老泪纵横,啜泣不已。魏裔介遂命侍从拿出了银两递于智行法师。智行法师面对故友的捐助,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魏裔介悉心安慰法师,鼓励众僧一定振作起来,重修寺院。说话间他们来到了院中,魏裔介指着牡丹与芍药花丛对法师说:“房舍毁了可以重修,但神花绝对不能受损,千万要保护好啊。”法师连连点头。
魏裔介出神地望着即将开放的牡丹、芍药,不禁有感而发,随口吟道:
悠悠古木逾千年,鄗南槐北沃土绵。
此地巧遇神木旺,牡丹芍药共相间。
姚黄魏紫争奇斗,神花旁边怡心欢。
都道前唐牡丹好,怎比槐北神花仙!
随从急忙作了记录。
魏裔介再次安慰一番法师后,便上马回城。
这一年春夏之交,干旱少雨,而到了秋后的九月,老百姓刚刚过完秋收,却异常地出现水涝,滂沱大雨,连日绵绵,加之上游的洪泻,与下游的内涝,使得隆平、宁晋、柏乡等县全部受淹,小麦无法播种。待大雨过后,魏裔介乘着小船逐县逐地详细察看三县灾情。在察看灾情中,得知各县知县均不肯报灾,原因是怕少收了钱粮,影响自己的仕途。魏裔介对这样的官吏深恶痛绝。于是他亲自把灾情逐级上报,用词详实确切,情意真挚。户部得知灾情后,经康熙帝批准,免除三县当年一切差捐及来年的一切差役和总田赋的十分之三。当年受灾的百姓还得到了赈济,受到皇恩的安抚,百姓一时热烈欢呼,对魏裔介此举感恩戴德。而一些贪官污吏认为魏裔介是在卖老资格,是居乡多事。朝中一直对魏裔介居心叵测之臣,又开始对其啧啧批驳。
就在这一年春季的一天,七十岁的魏裔介像往常一样,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照例洗漱完毕,开始与夫人一起打扫庭院。而后到田间地头游走,查看庄稼的长势。魏裔介边走边对夫人道:“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院中有三个泉眼在冒水。”夫人微微笑道:“看来我家将有大喜喽?”
果然不错,早饭后忽有人来报,时任江西建昌府知府的魏裔介长子魏襄喜得贵子,另外魏裔介的侄子魏男、魏勰均中进士。喜讯频传,魏裔介高兴万分,遂步出家门信步闲游,不一会儿走到南关桥头,索性欣赏起了护城河中那奔流湍急地河水。
“喂!这位老哥帮个忙,推推车吧!”
听声,魏裔介扭头看到一个推着满满一车瓦盆的老头儿吃力地站在桥的下坡。魏裔介马上扭身下了桥,捋了捋袖子,帮老头儿拉车。上桥以后,满头大汗的老头连声道谢。魏裔介见其背驼腰弯,走路不大灵便,就问道:“老翁多大年纪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咋这把年纪了还做这个生意?”
老翁放下推车,随即答道:“今天六十五啦,家里就剩俺老俩,一天不出来就没法往前混哩。”
魏裔介听老翁这么一言,心里很不是滋味,顿生同情心道:“老翁你可记好,我家就住城内秀才营街,七月二十五日,你给我送上一车瓦盆,我全买下,你可千万记住!”
老头连忙答应,嘴里不住地唠叨着魏裔介的住址。
转眼间,七月二十五日到了,这天正是魏裔介的七十岁生日。
儿子魏襄带上好友江西巡抚安世鼎及诸司道员一同从遥远的江西归来,为父亲魏裔介祝贺七十大寿。另外还有朝中大员徐乾学、李振裕、陆陇琪、梁清标等皆送来诗词祝贺,魏裔介的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名流豪绅,都来为他祝寿,一时魏宅人流如织。
时间将至晌午,还不见上席,众亲朋心里直犯嘀咕:“难道还等什么贵客不成?”
时近正午,人报门外有一卖瓦盆的老翁求见,魏裔介听报非常高兴,一面吩咐马上摆宴,一面亲自到大门外迎接那老翁。
魏裔介挽着老翁的手,一直请到大堂的贵客席上,并亲自斟满一大杯酒,劝老翁喝下。
此时的老翁早已被眼前的情景所惊鄂,不知该如何说起,略呆片刻后冲着魏裔介问道:“你就是魏阁老大人吧?”
“在下魏裔介。”
老翁急忙向魏裔介施礼:“草民老眼昏花,不识阁老大人,请大人饶罪。”
魏裔介急忙搀起老翁,又斟上了一杯酒送到老翁面前,老翁抹把汗水,不敢推辞,一饮而尽。只听魏裔介对来客说道:“这是本夫新近结交的知己,初次见面给大家带来了一样礼物,请诸位笑纳。”说着便命侍从把瓦盆搬进来,每人分了一个,然后说:“这位老哥家境困难,虽说他是出心白送于各位的,可我等怎忍心叫他空着手回去呢?我看这样吧,按自个心愿,赏他些碎银,也不枉费他一片诚心。”魏裔介言完,让家人首先取出十两白银递于老翁。众人一看,不敢怠慢,都各自掏出一些碎银子,一一送给了这位老翁。
寿宴散后,魏裔介又亲自把老翁送到了门外,并关切地说:“有了这些银子,就别再卖盆了,这么大的年纪了,该享几天清福啦。”
卖瓦盆的老头儿,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小心地收好了银子,高兴地推着空车,回家去了。
忙碌了一天的魏阁老及老伴终于可以静下来歇息了。
老俩絮叨起了闲话,老伴道:“老爷一直忧国忧民,为民解难,必将得到善报。”
魏裔介道:“帮困济贫,我之本色,彰显爱民,爱国必先爱民!”
老伴又言:“老爷已人至七十,却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身体硬朗,乃家人之福呀。”
魏裔介言:“这尽是夫人悉心照料的结果。不过我这牙疼,用药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是时好时坏呢?”
“老爷务必精心调治,常言牙疼不算病,疼起来可真要命啊。”老伴安慰道。
“喂,老爷,这次徐乾学与梁清标二位大人来信说,前些时日皇上要群臣举荐居家休养的德高望重之臣重新起用一事,诸臣都首推老爷,但仍被与老爷有成见之臣所阻,说老爷在朝从政实好生事,为人强悍。康熙帝最终没有恩准此事。”夫人忽然想起徐乾学、梁清标的来信。
“做官自古以来就很难,得到人人认可则更难。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绝不是本夫的脾性。回想起幼时受先人的家训,埋头学习经、史书籍,于是便产生了为国效力的念头。但遭遇明末的混乱,国家的政事已经败坏,当时我一个小小的举人,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于是便想隐居青山,不问世事,老父亲却不同意,后又回到了功名场中奔波,作谏官,任御史,前后十八年,用仁义的学说和刚直正言向皇上陈奏,正巧碰上了知人善任的顺治皇帝,言听计从,这也是作臣子的奇遇啊。后来任左都御吏、吏部尚书、大学士,虽说平平常常没有什么丰功伟业,但在任上挽救朝政的失误,也不在少数啊。如今看看那些当年的同僚好友,都一一告退,并相继陨落,咱也该知足了。是啊!有时我也想皇上,想继续为国效力,但人心莫测,嫉贤妒能,嫉我者众。再说皇上也没亲诏于我,我也不想去招惹是非了,我常想伴君如伴虎,荣辱沉浮瞬息变幻。就这样我老俩整天有孙儿绕膝,以书为伴,意随人愿,这是何等的享乐呀。在朝时,我也曾多次向皇上讲过,做臣子的绝不可窃居高位,白吃俸禄,阻碍贤才的晋升之路,当以激流勇退,功名让后贤。”魏裔介斜倚着身子,背靠太师椅,踌躇满志般缓缓道来。
“老爷真乃大度之人。他们信上不是还说下月是皇后入葬之日,老爷可顺便以吊唁太后之由进京面见皇上吗?老爷还乡这么多年来,皇上还是一直惦念着老爷呢,要不怎么皇上每年都会给老爷寄来那么多书籍宝典呢?人都有见面之情,或许见面后皇上定会挽留老爷的。”老夫人又面对魏裔介言道。
“我看此事就算了,我不便再入京,夫人您就安心地陪我安度晚年吧。”魏裔介安慰夫人道。
“老爷,妾身了解您,知道您有能力、有信心、有志向,一心想帮着皇上治理好国家,告病还乡绝不是老爷的本意呀。”夫人又对魏裔介言道。
“快别说这些了夫人,人活七十古来稀,让我俩好好地珍惜这逍遥林下,著书自娱的晚年时光吧……”魏裔介长舒一口气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