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丽娟拄着盲杖从屋里出来，站在离盛洁几步远的距离，听着她的叫喊，竟然笑了起来：“怪不得今天他问我在哪儿，原来是想让你暂时避在这里。”
“骗子！他到底想干什么！”盛洁没有回头，还是远望着魏晋车开走的地方，浑身气愤如火烧，猛踢了一脚堆放成叠的木头。
盛洁的举动反而惹来了程丽娟的笑：“这里是赵楼镇，应该不是你想来的鱼子凹。魏晋特地把你带到我这里，一定是明天铭城那边有状况。”
盛洁气得五脏六腑都烧得滚烫，脸色阴沉地站着，拧着眉头看着魏晋车开走的方向。
“魏晋这个人做事有分寸，既然不想让你参与，那你不如就在这里休息一晚，也许明早醒来，一切都解决了。”程丽娟的手劲刚好，让盛洁既没办法挣脱，又不会觉得太痛。
她不能想象为什么很多人都替魏晋说话，嘴角一撇：“我一直以为，你爱的人是冯肖，怎么会这样听魏晋的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程丽娟总算松开了盛洁的手腕，静静地站在一边：“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弄成现在的样子？”
盛洁一心全系在盛繁和轩轩身上，哪有闲情逸致听她的故事，尽管这些若在平时她一定会有兴趣。
“或者这么说，你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忆的？”程丽娟这句话直接刺激了盛洁敏感的神经，她转过身来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曾经我特别恨你，我和冯肖一起出来打工不易，虽然他从没说过喜欢我，可在家乡，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和我是一对。来到铭城的最初，我们都很穷，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努力在这里生存着。冯颂算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一直都是冯肖供着他，吃苦受累的，真的很不容易，尤其有一次冯肖去了建州冯颂的学校，回来之后心情很不好，我猜冯颂在那边出了什么事。没过几天，冯肖告诉我说，想换一种赚钱的方式，因为弟弟需要钱。第二天，我就听说他去了华洋做了陪酒。”程丽娟的神情极是无奈，像在追忆一段过往的辛酸，“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了一些，你硬是利用他这根软肋，把他逼得对你俯首帖耳。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来威胁我的事，当时我恨极了你，可我知道你把他控制得死死的，我怕冯肖栽在你手里，在犹豫要不要离开铭城的时候，魏晋找到了我。”
盛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见她略微停顿，随即问道：“这和我失忆有什么关系呢？”
程丽娟微微笑了笑：“魏晋帮我安排好了去处，就在清逸别墅那边，派人每天照顾我，好吃好喝地供着，那段时间我突然不知所措，逐渐才明白，魏晋是因为你的缘故，才找到我，说白了他是想利用我，只是他在无形中也对我实施了保护，所以我在某个层面上，也算感激他。冯肖出事的时候，你回到了魏晋身边，或者他有愧疚，或者是他良心未泯，总之魏晋安排了冯肖的治疗，并负担了所有费用，而我自然也回到了冯肖身边。”
“冯肖出了那件事之后一直不肯说话，整个人颓废得很，我当时认定了幕后主使非魏晋莫属，疯了一样去找他，当时你们的婚礼刚刚举办过，去了国外度蜜月，魏家和盛家都大门紧闭，我谁也找不到。就在南湖广场上用白布黑笔写了冯肖的遭遇，铺开来让所有人看，我想让所有人都来评判这件事，让别人都知道所谓的大家族干的事有多肮脏无耻！”
盛洁紧蹙眉头，认真地看着她，她承认程丽娟说的这些直接吸引了她，让她迫切地想了解下面发生的一切。
“不到两个小时的工夫，各路娱记纷纷围观拍照，更有甚者要采访我。后来警察赶来了，将我强制带走了。当时我也害怕了，因为冯肖还躺在病床上，除了我，没有人照顾他。我在看守所里待了一天一夜，直到听说有人来保我出去，我看到是个不认识的女士，她说是魏晋的秘书。那时候不断有新闻传来，说你和魏晋起了冲突，甚至还动了手，已经被圈里公认是貌合神离。”程丽娟紧了紧衣领，眼角细纹微显，可整个人却显得沉静很多，比当初印象里的那个人成熟了不少。
盛洁猜她说的那个时候，应该就是家暴传言沸沸扬扬的时期，原来那时，她和魏晋在度蜜月。“后来呢？”
“我没放弃，后来我找到了你，破口大骂你的负心和无耻，骂你明知道不可能的结局，一开始还要和他在一起……”
盛洁忽然好像记起了曾经的那段往事，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似乎在一瞬间猛地翻新了一把。或者她那时候确实是天真又自私，有盛繁的前车之鉴，竟然还用这么拙劣的方式抗争。
盛洁想到了那天程丽娟找到她的情景，两个激动的女人，在南沙江大桥上，迎着冷风大声地对吼，那天她终于被滚滚而来的情绪弄得痛哭不止。
车就停在身边不远的地方，发动机还没有熄火，音响里播放着沉缓而忧郁的歌曲。那天盛洁终于甩开程丽娟哭着上车，她死命地拍打车窗，盛洁狠了狠心锁紧了车门，就在她踩上一脚油门的时候，程丽娟已经拦在车头前面，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她带倒，在后视镜里接连翻滚了几圈，躺在冰冷的桥面上。
盛洁当时吓坏了，连忙下车来想扶起程丽娟……
盛洁忽然间发现，记起曾经的事已经不再头痛，不再有恍惚和空白，而是开始自然而然的，完全像是正常人一样。这个认知让她心慌了一阵，脸色煞白地站着，眼神定格在一处。
她记得那时程丽娟被送进医院了，尽管受了伤，可她猜测那并不算严重，应该是外伤居多，盛洁在医院里看她的时候，她虚弱地拉着盛洁，请她照顾冯肖，那时候内心的酸楚滴滴渗透到心中，盛洁何尝不想随心所欲，可事实已经将她逼到了这个地步，关于冯肖，永远成为她任性妄为付出的代价。
“那回在医院的时候，医生说你只是外伤，有轻微的脑震荡。”盛洁提出疑义，企图看清楚她的心思。
“之后没过多久，也许是情绪不好，也许是那次撞击，医生说我的视力先天就存在问题，经过这一次视神经开始萎缩，从看东西模糊到只能白天看到东西，再到完全失明，起初我简直觉得人生彻底毁灭了。其实我知道我的眼睛已经难以治愈了，可魏晋一直都不放弃，到处帮我求医，他始终都想治好我，也想让冯肖好起来。他一直说自己是忌恨冯肖，希望我们都好起来之后，把我们送得远远的，永远离开你们的生活。可我知道，他是怕你伤心。”
“魏晋做了很多让我伤心的事，如果他不想，冯肖就不会变成这样。”在盛洁记忆里，魏晋的印象始终都是反面的，和他的相处心平气和的日子不多，连那段时间的蜜月旅行都充满了剑拔弩张。
脑海里甚至闪过了几个和魏晋大打出手的场景，盛洁强硬地瞪着他，那时候他们真的是如同仇敌：“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魏大少爷其实什么也没得到……”
“我得到了你。”魏晋丝毫没有被盛洁的话打击到，反而清晰地强调道。
盛洁心里竟一直回荡着这句话，她曾经那样鄙视魏晋，憎恨他，厌恶他，却不得不向他妥协，在漫长的相处过程中，那种恨竟然渐渐麻木了。
“我开始也一直认为魏晋的嫌疑最大，其实这件事，正常人想来，不是你的父母，就是他最可疑。因为得益的人就那么几个。冯肖决定去找冯颂的时候，在火车站就昏了过去，辗转从省立医院进了东方医院，或者那个时候，你得到了消息，那几日你连夜在医院里陪护，有一天晚上，我在走廊上听到你和魏晋的争吵声，后来你恼怒地说要和冯肖一起在医院里当疯子，我看不到东西，不能分辨其中的情形，后来声音停止了，那之后的第二天，我听说你失踪了，尽管魏晋一直把消息封得很死，可我还是听到了。那天也是在医院，魏老爷子居然来了，我就在走廊的卫生间里，卫生间离拐角的楼梯很近，那里极少有人。”程丽娟眉头紧蹙，摸索着往前走了两步，而盛洁始终站在原地，“魏晋一直在质问他，语气强烈，甚至充满愤怒。”
据盛洁所知，魏晋和魏钦岚父子的感情一向和谐，孝顺儿子通常是熟悉他们父子的人对他们的评价，很少听说他们争吵，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可程丽娟现在的情形，应该不像在骗人。
“魏老爷子感慨说自己其实做过很多亏心事，从年轻的时候就做过，他打拼到今天，能混起来靠的不只是才能，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手段。魏晋的母亲前些年就离开了他到国外常住，后来他自己又下肢瘫痪，他说他能寄托的只有这个儿子。魏老爷子身体不太好，早年打拼太过，落下一身病，那晚我听到他说，他这辈子活到现在，只剩下两个愿望，一个是老婆能回来看看他，二是儿子能幸福。他说魏夫人对他芥蒂很深，回来的理由也只有儿子结婚或者是他自己死去，而魏晋能幸福的理由，无非是娶到喜欢的女人……”
盛洁整个人石化一般站在工地的广场上，心中百感交集，冷冷的感觉被一种莫名的情绪代替。魏钦岚那幽默和蔼的神情又浮现在脑海里，盛洁是不是该相信程丽娟的话，相信自己的直觉呢？
和程丽娟整整聊了一夜，外面冷风夹杂了枯黄的树叶，铺了一地，金灿灿的，直到天色见白，房间里栗色的石英钟指向7点的位置，疲惫的盛洁终于意识到回铭城的班车已经开通了。
她慌忙收拾了东西，程丽娟却从容地站了起来。一夜过去，现在看到她竟然坦然了很多，心里始终是有愧疚：“我要谢谢你，曾经的我做过很多错事，尤其是对于你，对于冯肖……我会尽我所能去补救……”
“你想过如果有一天，冯肖醒来了，会是怎样？”
程丽娟的问题盛洁终究没有回答，那个答案似乎不管怎样都是错的。
盛洁抱着一袋热豆浆和饭团上了长途汽车，掏出手机来，一夜平静，竟然没有一个人联系她，她不知道魏晋这次要用什么方式，却前所未有的放心，或许这一夜，让她改变了心境。
拿出手机来摆弄，登录了微博，一夜过去，竟有二百余条更新，盛洁拉到最顶，出现了盛繁的照片，原本的困意全部烟消云散。
“甄氏新董事长人选确定，长子甄繁横空出现逆转败局。”
盛洁猛地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图片的旁边观众席上，竟然有雪盈和轩轩的影子，时间刚好是早晨8点钟，一时间心情大好，尽管心中臭骂魏晋一夜，可此刻仍然充满感激，盛洁确定他这一夜没能闲着。
盛洁连忙拨通了魏晋的电话，只是一直无人接听，盛洁编辑了一条短信想发给他，只打到一半的时候，微博的更新自动在上方的任务栏里跳了出来，临时打开来看才发现，短短的几分钟竟然有如此大的波澜。
“甄氏新接班人甄繁当即宣布让贤，甄珍夫妻爆冷成家族最大股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