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书院是配有教谕宿舍的,比学子宿舍更大些亮堂些,裴东南只需将随身之物悉数挪到隔壁院的教谕宿舍内即可。裴东南的东西不多,不过是些书画笔墨几件替换衣裳,他也不惊动别人,自己默默搬完,随后仔细整了整衣衫,往周遭几间屋里去拜会下同住着的教谕。以后他们便不是师徒,而是共事的关系了。然则裴东南依旧很是谨慎恭敬,因着整个朱子书院眼下最年轻的教谕便是他,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那些教谕都越过他太多。
里正里正夫人合着一村子人足足等到月上梢头才等到裴东南坐着村里头车把式的牛车,不紧不慢的回来。村人点了一百响的鞭炮,霹雳啪啦的热闹了好一阵,里正夫人才含着泪把儿子迎进院子,那些热闹的乡亲已经左一句右一句说起话来。
“东哥儿你可回来了,蔡嬷嬷等了你老会了,说她活到七十八了,可是头一遭能瞧见举人老爷。你可得让嬷嬷好生瞧瞧才能走。”
“东哥儿,以后你就是个官儿啦,可别忘了叔子和你狗子兄弟。”
“东哥儿,你是咱村的头一份啊,也是裴家的头一份,中了举是要开祠堂的啊!”
“东哥儿……”
村人叽叽喳喳,裴东南耐心的一一听过来,问他什么他便答什么,到后头还是里正夫人等不住了,将儿子拉进屋,里正依旧在外头招呼客人:“今晚大伙儿放开肚子吃饱喝足,我买了足量的谷子酒,管够!”
里正夫人将裴东南拉进他自己的屋子,裴东南只扫了一眼,便发现自个儿的屋子里床面铺盖统统换了一新,桌子上还多了一盘鲜果儿。
“东哥儿,瞧瞧这些,娘专门替你准备的,就等着今日,还有王婶送来的簇新的被面,娘过几日再给你换上。”
裴东南有些不忍打断她激动的絮叨:“娘,不用这么麻烦,以后我多住馆舍,这屋子不会常住人。”
里正夫人愣了下:“你,你还要继续读书?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亲生子?”
裴东南秀气的面孔微微一红:“院士推荐我在朱子书院做教谕,我每日来回不方便,不如就住那里的馆舍,娘和爹不若也一道去镇上一起住,我也好就进伺候您,至于里正一职,爹年事也渐渐高了,为了梧桐村忙了半辈子,让出来也罢了。”
里正夫人自然无比欣喜:“教谕好,斯斯文文的受人尊敬,我觉着比做官好,不过我和你爹还是住村里,几十年下来习惯了,大家伙儿待咱们也亲,我也不放心你哥和嫂子独自留在村子里,你嫂子最近又怀上了,比上回还娇惯,我总得看着。倒是东哥儿,若是不回家可不就是教我我更不放心你,这日日瞧不着,总得忧心,不然你立马讨一门亲,娶个好媳妇照顾你,倒也说得过去。”
裴东南见她娘绕着绕着就往婚姻的名目上套,便倒了盏茶,拉他娘坐下:“朱子书院待了这些年,熟门熟路的有什么不放心,教谕也有宿舍住,一日三餐照旧吃不了苦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且这是县学,月例也高,每月二两半足银,需要什么买来便是,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梧桐村里大多数人家,家里七八口子人,忙活一年也赚不了十两,裴东南一人一年就三十两,委实不少了。
“至于娘说的亲事……”裴东南踌躇下才涨红了耳壳,面色认真道:“儿子现而今年纪也不小了,也确实该寻一门亲定下来。”
里正夫人欢喜的拍手:“正好,你表姨前个儿才来探口风呢,眼下你既然应了,我明日便去回她。”
裴东南闻言脸色刹然一变:“这事和表姨又有何关系。”
“你表妹从你上回考中秀才,一直在家等着,已经足足等了三年了,就等着你这回乡试后定亲呢,怎的没关系?”
裴东南急起来,猛然起身道:“娘,你说的是哪里话?不是上回就明确告诉你,我心里已有她人,怎的可能又和表妹牵扯起来。”
里正夫人讶然的仰头瞪着他道:“你当日说的那般遮遮掩掩,也不说明是哪个姑娘家,我只道你一心要考乡试才拿出来的托词,是和你表姨说过了,奈何你表妹执意等了三年,你可不能负了人家。”
裴东南只道自己的计划是该水到渠成的,听到这里已然急的慌乱起来:“娘,次等大事可能随意玩笑,我心念甄家的三丫头甄知夏,是决议不可能娶表妹的。”
里正夫人怔然:“甄家的三丫头?怎的可能,她今年才,才……”
“满一十三了。”裴东南笃定道:“整好是定亲的年纪,我只求娘应了我,便找媒人上门提亲。”
近两年见这丫头的时辰越来越少,课业繁忙是一样,另一样却是裴东南避嫌,她长大了他自然是高兴,可也因为少女妙龄,他再不能如同她年幼时那般亲密,他只辛苦忍着,就等着这一日,怎能又被旁的耽搁了去。
里正夫人呆坐了会,却她断然道:“不行,若是这丫头,我定然不同意!”
“这盆种的可是花旗国的波斯木?”许汉林手指一盆妖娆植物,蓝得发紫,艳丽的教人过目难忘的妖花,与中土含蓄内敛的美截然不同。
总督大人奇道:“的确是波斯木,但这波斯木在我国境内屈指可数,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许汉林听得这话心下才大定,既有了这花,居然还是养在内室,那便是说总督大人的侍妾的怪病寻到病因了。
许汉林不答,直接指着垂帘后隐现的花架红木床:“总督大人,夫人的病我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还请总督大人寻个人,在夫人身上细细查检一番,可有蛇咬的痕迹。”
“哪来的蛇咬?”胡大人本就对他有微词,眼下更是不信了几分:“许大夫,瞧病望闻问切是首要,你怎的连基本的诊脉都不做。”
许汉林听他句句质疑,面色凝重道:“胡大人,若是有疑问,可否先请人查检了夫人的身子再细说,夫人这病只怕拖不得多久了。”
胡大人闻言面色一变,头也不回的对着服侍夫人的两个丫鬟挥了挥手指:“都听见许大夫说的了,仔细些莫要惊了夫人,但也莫要错过一寸地方。”
两个丫鬟领命,急急掀了珠帘进去,胡大人心急万分也坐不得,中年发福的身子矗立在花罩前对着身形纤瘦的许汉林一阵打量,这少年面容标志却很带着些阴沉之感,他为官多年,心事沉重的少年不是没见过,但这般的委实不多:“你确是许长松许太医的孙子?”
“回总督大人,我爷爷的确是许太医。”
胡大人嗯一声,便不再看他,转而瞧向珠帘内。那两个丫鬟正万般紧张的小心翻看主子,连耳后根脚趾甲都不放过,没过盏茶的功夫,忽听其中一个丫鬟惊唤了一声:“老爷,大夫,夫人的右脚第二根脚趾跟出,确实有个蛇口印子。”
胡大人呆愣了会,许汉林却镇定道:“大人,夫人的病症找到原因了。”
胡大人当即收敛了十二分的轻慢,急促道:“大夫,你看该如何治理,我胡某说一不二,只要你治好夫人,那五千两的赏银立即便是你的了。”
许汉林垂下眸子:“不是不能治,只怕大人舍不得。”
胡大人忙道:“舍得,只要能治,什么都舍得。”
“那便好。”许汉林指着那盆他已经瞧了许久的波斯木:“来个手脚利落的,将这波斯木拔了,取根茎捣烂,敷在夫人另一个脚掌上,切记,不可敷在同一只脚,一定要另一只脚。”
丫鬟瞧着胡大人不敢动,这可是胡大人花了重金从海上的波斯商人那里买来的,平日里夫人最是喜爱,连片叶子也不然随意碰,若是拔了根茎还能活么。
胡大人见无人动作,气的寻了个就近的丫鬟就是当胸一脚:“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照大夫说的做。”
下人忙将那青花瓷盆取下来,许汉林一面指挥着只砍去其中一支粗壮根茎,余下的又埋回原处,一面朝胡大人道:“这新鲜药汁裹脚,不能包扎,且今夜这轩内不得再留旁人,更不能留灯烛,整个轩内需落锁,等明日再开,若是今夜不能成事,明夜还得再如此的来一遭。”
胡大夫忍下躁意道:“许大夫这是何意,既然已经知我夫人是被蛇咬,照着解开蛇毒便是,怎的拿这根茎涂抹,且还是涂另一只脚,这般诡异还不让人贴身伺候,我夫人病重至此,身旁怎可缺人?”
许汉林摇摇头坚决道:“不能留人,更不能留烛火,大人若是想救夫人只此一法可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