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妥了后续的投效事宜,双方拉了个大略章程之后,百里坼一行已是志得意满地在三位灰衣监察的恭送之下离开了鬼市,回到了邢克法的那处小院之中。
“嘿!襄陵,你挤兑那王少东家的几句话真是精彩!”想到今日在鬼市徐襄陵的表现,百里坼就是由心底感到兴奋无比,邢捕头以堂皇之势压下,徐襄陵这却算是围三缺一给对方留了一条遁逃的后路,两相配合,对方自然是勇气全失,缴械投降。
“照啊,襄陵你竟然还会这一手……”今日在血煞盟经此一难,提心吊胆绝不好受,那王一也算是此难的推手之一,小二见他吃瘪,心里也是畅快非常。
可他这一开腔,那徐襄陵却是一脸愣怔,良久乃是憋出了一句:“你是谁?”
原先襄陵以为此人是邢捕头一系,可无论是在鬼市还是在回来的路上,他与邢捕头的交流都少的可怜,反倒是一路跟着百里坼,时不时还要说上几句,倒像是四哥的朋友。他也确实救过四哥几命,可四哥的人,他没理由不认识啊?
这一问,小二也是愣怔无言,低头看着脚尖,以他的急智,一时竟也是无言。
到底还是邢捕头较为老练,见场面尴尬,摆出一副和蔼神情,说道:“这位姑娘女扮男装,身份一事难以透露也是自然。”
这话一出,惊呆的却换成了百里坼和那小二。百里坼一直被蒙在鼓里,不曾知晓也就罢了,那小二对自己的易容改装信心十足,此刻被邢捕头一眼识破,也是惊忙。
好在那“小二”亦是江湖儿女,被人道破身份之后的羞涩腼腆也很快消散,施施然行了一礼,道:“捕头真是火眼金睛,我这一身易容改装的法门,倒真是不足道了,只是恕小女无礼,这易容的行头,可否之后再行去掉?”
“哈!我懂啊,你没有梳妆打扮,不愿见人来的。”偏偏徐襄陵不愿善罢甘休,这小二竟是女儿身,如此峰回路转、跌宕起伏的逸事倒是令他兴奋起来。唐人喜读传奇,这眼前这一位可不就是货真价实的女侠、女仙一流?
可他如此调侃,那小二如何受的了,一时又是大窘。
“襄陵不要调皮。”邢克法调笑着呵斥一声,可他此刻点出对方真身,又何尝不是有些促狭心思?这孩子的来历他其实已是能够猜出十之八九,只有一些紧要的小关节尚未明晰,但让她自己说出来,对于其与幽司一脉今后的相处自有不小的补益。
“不瞒捕头,小女名为沈鹿,亦是沈氏重楼的弟子,如今却已是沈氏重楼的最后一人了。”那小二调整心态,平复娇态,终是自报名号。
此话一出,百里坼与徐襄陵俱是大惊,虽说之前这沈姑娘也和血煞盟修士讲过要绞杀沈氏重楼,可那毕竟只是搪塞之语,没想到她说出“数日之内必有沈氏重楼覆灭的消息传出”的底气源于此处,而徐襄陵更是随口问出“你是最后一人?那沈漠……”
但邢捕头却是心中大定,这沈鹿所言,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沈氏重楼奉行的素来是无有偏颇,恪守中立的信条,这也是其能够屹立于各大宗门夹缝之中的原因,与王家老号这等商家并无二致。但这沈漠所为,却是远远超出了这一界限,在京中此次变乱中涉足之深以沈氏过往的行事准则来说已是难以想象。需知,像沈氏这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杀手宗门素来是在事件将要结束之时出现,为某一方做一个干净利索的了断,但此次长安的风波,犹在飘萍之末,这风声都没吹出来,沈漠便已是插手其中,这也未免太着急了一些。综合这些因素,这沈氏重楼必是已经丧失了对于沈漠的控制力,而其名义上派出来牵制沈漠的这位“小二”,其心智与道行却是远不够看,两厢矛盾之间,事情的真相便露了峥嵘。
“那沈漠勾结外敌,将沈氏重楼满门灭杀,当日小女在外做事,待回到重楼,楼中其余十六子,及楼主皆已倒毙。死者皆是被人一击轰碎大椎而亡,便是楼主亦无例外。”
“楼主的死因与他人无异?死者身上可有异种真元?”邢捕头闻言乃知蹊跷所在,沈氏重楼的楼主乃是真人级数,若按常理设想,纵是脊骨碎裂,亦能存活。
世间修行法门各异,但修至极处,还是互有借鉴之处。所谓真人,于玄门而言,乃是修成真型法体,内外混一,阳神与法体共济混溶,具体效果也是各异,以三洞云宫而言,是坛与身随,法体具有许多法坛功用,通常而言则是有金刚不坏或是出有入无两类功用。
对于玄门以外,这一境界亦意味着真灵与肉身达至融洽境地,进而产生某种玄妙变化。就比如草丈人一脉所言的尸解、鬼仙听来是极有气势,说得直白一些,亦不过是肉身消解,演化鬼体,说白了也就是真人修士而已。
无论何种法门,一旦修至这一境界,寻常的致命伤势便再也没有威胁,放血碎骨、挖心掏肝,只要没有异种真元妨害恢复,或是直接作用于成道之基的伤势,便都不能致人死命。
“满楼修士,皆是死于大椎碎裂,并无异种真元。”
“如此倒是奇了……或是某位大能所为,以至于以你之能,无力查探其真正死因?”
“小女修为尚浅,如此亦是可能。但楼主死前,亦以秘法传讯,内容无他,唯沈漠二字尔。楼主与沈氏十八子间的传讯乃是一人一法,各有不同,又极是隐秘,此讯息断无他人滥发的可能。”
“所以你处处于沈漠为难,是要找机会为沈氏重楼一派复仇?”如此灭门惨案若是发生在别派之上,或许叫人顿生恻隐之心。然而沈氏重楼素来也非善茬,专做人命买卖,若非这小二几次三番救了四哥性命,徐襄陵怕是要拍手称快,赞一声“恶贯满盈”。如今这情形之下,他亦只是对沈鹿个人的境遇抱有同情。
沈鹿闻言,却是没有分毫激愤之色,只是沉默良久,似有深沉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