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司?”扛棺巨汉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他搜索枯肠,终是忆起了一些什么:“此司在唐隆年间不是已被裁撤?”
“这是确实,当年真武洞府站错了队伍,幽司所属皆是其门中弟子,故而随之覆亡,只留下捕头邢克法一人,以续幽司香烟,而这邢克法,亦非真武洞府之人,若说幽司被撤,也是可以。可是如今长安城内,风起飘萍,谁人不想扩充战力,这幽司自然就被各方势力盯上。令兄此番抢夺岐魂珏,本也不至殒命,可是此事恰恰被长安县王鉷视作幽司复起的由头,使邢克法督办此事,令兄方才罹难。”
“如此说来,吾该去寻这邢克法才是?”
“若要寻仇,这仇雠共有四人,邢克法只是其一,剩下的是讷言和尚,波斯人撒西亭,还有邢克法之徒百里坼。邢克法,讷言和尚,撒西亭毁去令兄法体,令兄附魂于本命傀儡之上遁逃,又被百里坼此人以玄罡七打灭了神魂。”
“那便去杀这百里坼。”
沈漠报出这一串名字,其实并非希冀扛棺人将这四人一网打尽,以其目前的状态,若要尽杀四人也是绝无机会,尤其是讷言和尚,战力更是强绝,此刻以一对一尚是未知之数。他本想继续拋白,阐述撒西亭、邢克法、百里坼皆是幽司所属,只要将矛头对准了幽司,便算是冤有头债有主,可没曾想,这扛棺人竟是想也不想,就选上了那百里坼。
“虽说是百里坼将令兄神魂灭杀,其余三人,亦有罪业……”
沈漠正待再说,那扛棺人却是在大棺之上重重一拍,释放一道无形凶煞,将沈漠剩下的半句言语震回了喉咙之中。
“吾自小从未出过万人冢一步,为人素来寡言,不喜人情世故,行事亦全凭好恶,并无因由,是以无论是冢中的家主,还是冢外的世人,只当我是个鬼道上独有天赋的傻子。只有哥哥一人,知道我是无心盘桓险恶人心,只是醉心这柳木棺中的无尽血海而已,只要盯着这棺材,便有成道之趣。他替我挡灾,在江湖上闯下名号,并非不光是寄希望于我能多半个甲子的修行,掀翻那狗屁龙宫,更多的只是单纯的想让我多修炼些日子而已。”
“若说吾兄亡故,究其根源,一是那柳龙宫觊觎辰州灵气,压制吾派,又以吾派门人作为砥砺弟子的磨刀石。二是冢中家主,苟延残喘,修的是生不如死的法门却仍是贪生怕死,只懂以窝在冢中,拿我柳氏子弟的性命去填柳龙宫的沟壑。三是冢中众人,无一尚存血性,个个推诿求全。是这三者,将吾兄逼到了冢外,出生入死。纵是这幽司诸人不杀他,他也迟早要死,不死在柳龙宫的甘霖雷法之下,也要在与人争锋之时死于人手。此三者,我已是一并杀了。至于幽司,在其眼中吾兄不过是争抢这岐魂珏的蠢修之一,起于贪念,终于恶行,有何杀不得的?”
“吾如今前携着大棺,要去与这幽司所属讨个说法,于情于理,都是取闹而已。但他终究是吾之兄长,终究是为了吾这条性命与人搏杀了半辈子,所以即使再没有道理,这仇,吾也要报,杀他的人,吾也要杀。这幽司之上,尚有王鉷,王鉷之上,又是谁人?吾留着这一口气,撒在哪里都是一样,不过是想着自己黄泉路上,走得心安。至于你,打着驱虎吞狼的主意,让吾一个将死之人,替你把幽司这个强梁拆了,到时拍拍屁股,抖落干净,连一丝因果都落不到身上,还真是聪明之极。”
“吾为人痴愚,最讨厌的,便是你这样的聪明人。可偏生你聪明到了地方,知道吾即使明白自己是被你当了枪头子使也依旧会去拼命,所以你就觉得掐住了吾之七寸,可以任你揉捏,去杀那邢克法,撒西亭亦或是王鉷?可你绝不会明白,世上有你这等事事算尽的聪明人,也有我这般直行无忌的傻子。”
“起来领路吧,带我去找那百里坼,或是把那百里坼领来。我留在你体内的大棺煞气,足够镇压你的诸般伤势。此后三日里,我若是与人全力一战,伤势自会发作,我亦只能身死,其后煞气自散,你可自去。但若是我未能与人痛快一斗,手刃仇雠,或者我存世便要久些,这煞气自然便会爆发,要了你的性命。”
沈漠运功感受,果见阴煞之气盘结心口,顺着血脉递延,镇压全身伤势,这固然让他一时无虞疗伤之事,可这阴煞之气游走全身,其爆发之时,自然也能取人性命于一念之间。他本以为此番引这南霁云来山谷之中,借扛棺人的凶威逼退、乃至杀死此人,再引此人与幽司大战的策略已是几近功成,可偏偏在这最后一刻,这“烈马”终是甩脱了缰,倒给他戴上了这么一副无形枷锁。好在沈漠行事,从不缺乏善断、行险二字,有没有这道阴气,其实也并无二致,故此,他只是微微一笑,便又说道:“也罢,小子终究是不晓前辈性情,倒是自取其辱,邢克法一事,我再也不提。只是既然前辈替我压下了伤势,来而不往非礼也,便让小子我替前辈以沈氏重楼秘法压制伤势。重楼之内,有元磁运化法门,这元磁细究起来,乃是金、土二象所生,别的或许差些意思,可暂时压制这甘霖雷法,倒是还绰绰有余。”
扛棺巨汉见沈漠又回复了那豪烈心态,便也不再刁难,只是将上衣一脱,露出那几个犹自闪耀雷光的骇人伤口,道一句:“且施为。”
“四哥!四哥你现在可有事做?”
百里坼揉着微痛的脑袋,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见徐襄陵推来房门,带着满身喜气,冲了进来。他昨日整日都在与那沈鹿一起研究邢捕头留下的功课,终是借着张旭传下的草书功夫,把那宝中二十八书写出来七七八八。虽说这些符箓在他笔下,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异,可终究是都在笔头过了一遍。如今他这头痛,便是神思消耗过多之故,他只知道他大功告成之后,便昏昏睡去,至于那沈鹿去了哪里,何时走的,他也是不知。
可徐襄陵却没有体谅他的心思,只是摇着他的肩膀催他速醒。
“襄陵,什么事儿啊,哥哥我乏得很。”
“四哥的身子还有乏的时候?快些起来,莫要唐突了美人!”
“美人?”一问之下百里坼更是迷糊。
“白静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