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18-1
林婉从小就是个好奇宝宝,她小时候的‘为什么’总是那么多,以至于经常让林妈妈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她有个初中同学念的是医科,这种常人难以触及的专业领域让她充满幻想,因此每到同学会总会缠着人家问这问那。有一次那个同学上完了生平第一次的实体解剖课以后告诉她:“我们学医的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大凡对自己解剖的第一具尸体的面容将永远都不会忘记。”
林婉很震撼:“那不会很恐怖么?”
“嗯。”
“那你们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啊?”
“会在那人的脸上蒙一块白布,可是一般人都会忍不住好奇偷偷看一下。”
“啊?你偷看了么?”
同学老实而凄惨地回答:“呜……我看了……是个好年轻的女人,死了有一段时间,整张脸是蜡黄色的,我划第一刀的时候总在想她会不会把眼睛睁开。”
林婉马上做了许多女生都会做的事情,哇地一声跳起来:“哎呀,别说了,实在太恐怖了,我下辈子都不要学医啦。”
这是很多女孩的典型反应,既爱听恐怖故事又怕听恐怖故事,在刺激里寻找快乐,哪怕被吓到也乐此不疲。只是这种事情听听就好,实在没有必要参与其中,有一次她拖着董翼一起看恐怖片,片名字幕下方打出一句话: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不幸,为着这句话她当时还笑了好半天。
那个时候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样恐怖的事情竟然有一天会发生到自己的身上,这段时间,时时刻刻都闪现在面前的那张脸——那张年轻的、满是血污的清秀面孔竟然再次活生生地骤然出现在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惊见的那刹那,她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可是在几乎与那个雨夜同样的灯光下,她看得如此清晰,除开没有鲜血和泥污,那根本是同一个人的脸,甚至连右嘴角下那颗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不可能会错!自己日夜都在为这个人受着良心的谴责和煎熬,怎么可能看错!她竟然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再次出现了,为什么?难道这个人此时不应该是长眠于地下,受着虫蚁的咬噬么?
有鬼,被她无辜撞死的女鬼向她索命来了!林婉尖叫一声,恐惧漫无边际地席卷而来,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瘫倒在了地上,可是在她失去意识前,她发现那个应该扑上来向她复仇的女鬼竟然比她还怕,拉着身边男生的手拔腿就跑。
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崩得太久太紧的神经骤然断裂,她再也支撑不住,意识陷入模糊。
在林婉骤然倒地的时刻,全然不知情的董翼和苏可正在酒店的宴会厅里交谈,苏可因为遇上了一件稀罕事,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我真不知道林婉这算是什么运气。”
“怎么了?”
“她那块地——就是当时她脑子发昏被人骗买的那块坟地,竟然有人要了。”
董翼微微怔了怔:“有人要?谁?”
苏可说:“还不知道,今天快下班时有人打电话来,谈了两句就说要签合同,倒好像生怕我们这边反悔似的,我当时急着过来这边也没来得及详细问对方是什么人,只是约了明天上午具体谈。你说这块地挂出去这么久,虽然也偶尔有人问,但是有成交意向的人根本就没有,怎么会这么蹊跷?”
董翼想了想说:“多事之秋,凡事谨慎点好,明天你机灵点,仔细摸摸对方的来路,为什么要买这块地。”
苏可点点头:“我知道。”
董翼又盯着她瞧了半晌说道:“苏可,你和林婉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我知道你凡事都帮着她,所以我一直很感激你,可是……你比她懂事,有些事做得还是做不得,你还是须得多提点一些的好。”
苏可闻言一惊,她不知道董翼知道多少,又碍于对林婉的承诺,心中虚得很,讪讪地胡乱答应着,把头低了下去。
他们正说着话,董翼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来,苏可听他喂了一声以后声音就变了,她认得他也有两年的时间,只觉得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见他都是一幅冷静镇定模样,从来也没这么惊慌失措过,不由得一阵心悸:“怎么了?”
“林婉进医院了!”
医院里弥漫着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刚做完手术的妇产科大夫有些遗憾地对等在外面的二人说道:“流产了,不过她还年轻,身体也很健康,以后还有机会……”
董翼面色铁青,一拳重重砸到墙上:“怎么会这样?我们晚上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医生说:“入院之前已经有先兆流产的迹象,你不知道么?而且孕妇很明显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苏可不确定地追问:“什么刺激可以令她流产?她一向都很强壮的。”
“太强烈的悲伤、兴奋、恐惧都有可能。”
董翼慢慢坐到身后的长靠椅上,把头埋到膝盖里,身子微微发抖。苏可心中又急又痛,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别急,大人没事就好,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都是我不好,明明看着她这段时间里心神不宁,还去逼她,我真混蛋……我该怎么跟她交代,怎么跟她的父母交代……他们把那么宝贝的女儿交到我手上……我……”
苏可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都哑了,交握的手心里全都是冷汗,心里更加难过,把自己骂了十遍都不止。她心中忐忑不安,虽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直觉与林婉近来的际遇有关,不由得万分懊恼为什么当时要同意与林婉“狼狈为奸”,将自己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不怪你,都是那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王八蛋!”
董翼定了定神,把头抬起来,狠狠咬牙道:“那小子,我绝不会放过他,他一定要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医院长廊里惨白的灯光照到他的脸上,让他眼里的阴狠寒冷刺骨,眉骨上的疤痕更是泛了白,苏可暗暗心惊,凉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晚林婉始终未曾清醒,即使在昏迷中也是将身体蜷缩起来,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婴儿,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董翼在一边守着,心如刀绞,胃部泛起一阵阵抽搐痉挛,他从不自大,却颇为自负,保护妻儿,在他看来是男人天经地义该担负的责任,可是对自己的两任妻子都没能尽到这种最基本的责任和义务,无能为力的疲惫感第一次在他成名之后击中了他。
他把脸搁到林婉的手心里:“是我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你一定要给我一次机会原谅我,好么?我已经错过一次,实在没有力气再错第二次了,这真真会要了我的命的。”他声音微涩,末了竟然隐约哽咽起来。
一直到第二天林婉才恢复意识,事实上在她睁开眼睛之前,她就凭一个母亲特有的直觉察觉到腹中的小生命已经逝去,而整件事情——从雨夜撞车开始到昨晚的死去之人复活,都像放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飞快的过滤着,每个片段,尤其是令人生疑的镜头更是被放了慢镜,她的眼皮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这种怀疑让她觉得遍体生寒。
苏可和董翼曾经的断言加深了她的恐惧。
“如果不是你特别倒霉,那么这就是一个为你量身定做的陷阱!”
“唐进,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她是会经常犯傻,可还有最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当唐进嘴里那具已经被掩埋了尸体活生生出现在面前,而且看到她这个肇事之徒竟然转身就跑的时候,事情便真像大白。所有曾经细微的蛛丝马迹,由模糊变得清晰,这是个天衣无缝的阴谋,从那个可怕的雨夜他踏上她的车那刻开始——又或许更早,这个阴谋的序幕便已经缓缓拉开,齿轮一旦开始运转就不会再停下来,而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他,他做好了一个完美无暇的陷阱,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踩进来。在她痛苦、内疚、生不如死的时候,他却在一旁欣赏自己的杰作。
她多么不愿意相信啊,那个尚在襁褓之中就相识的伙伴、少年时代倾心相爱的情人,竟然会制造出这样惊天的阴谋来陷害她,他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她、伤害她,他的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而自己竟然曾那样深爱着他,为他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不惜伤害父母家人,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到底是什么可以让人如此丑陋丑恶,林婉心里燃了一团火,身体却凉得像冰,她希望自己能够永远地沉睡下去,再也不必面对这么可怕而残酷的真像,睡吧,只有沉睡才能让她有地方躲藏。
冰凉的泪水顺着眼角沁到枕头上,马上有人握住她的手:“囡囡,囡囡……”
是董翼,林婉听到自己胸腔里惶急的心跳,不行,这个时候不能倒下去,她不能睡不能逃避,她还有丈夫,她倒下去了,董翼该怎么办?这是个阴谋,除开伤害到她,她的孩子,更还会波及到其他人。在生死边缘的这刻,林婉骤然醒悟,她不能永远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生活在别人的宠爱保护里,面对蓄意的可怕阴谋,她必须化身成为勇敢的战士,张开羽翼保护自己所有的一切,自己心爱的人!
她发了狂,虽然眼帘几乎重若千斤,还是用尽毕生力气强撑开来:“董翼!”
董翼一把将她搂到怀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她靠在他怀里,轻声说道:“有人要害我们。”
董翼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知道,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唐进,他想要的就是那块地,他以为拿这事勒索、要挟你会让我分心,让我疲于应付没时间搭理他,我不会让他如愿的。刚刚张仁成打了电话过来,我已经让他临时改标的把那块地抬价投下来了,相信我,这只是个开始,我绝不会让他有任何冒头的机会!”
林婉一把反手抓住他,低声叫道:“不会这么简单,他的来意一定不会这么简单,他要我们死!他费这么多心思布这么恶毒的局,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秋风撩动了窗帘,雨的气息顺着风一起涌进来,秋末大雨里冰凉的寒意,让人觉得冬天提早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