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鸾终于还是没有睡觉，她一向少眠，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更是睡得少，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立即进入戒备状态。
翻身下床，刚刚弄清楚后院的情况，她突然有点兴奋——小侍诶，五房！！
穿衣服有点麻烦，好在这里人晚上睡觉都裹得严严实实，飞鸾不过随手拉了一件外袍一披便出了门。
“和允？”
飞鸾前脚才踏出门，便见到和允独自肃立门外。虽说已经开春，天气也是一日日在变暖，可时间毕竟已经不早了。
和允不错目的看着飞鸾，第一次这般直接，竟叫飞鸾有些不适应，未及开口，倒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和允先说话了：“主子自醒来后，似乎忘记了以前的事。”
飞鸾刹住向前的脚步，心头剧震。她该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的，以前的艾飞鸾毕竟已经十六岁，言行举止就算不引人注目，身边的人必然也是一清二楚，自她醒来，云氏将她身边的人全都调走，所以才维持了这么久没有露出破绽，但和允是影卫，他身份卑贱，不敢轻下结论，换言之，他今天敢说，就是已经有了判断么？
飞鸾回身看向和允。
眼前的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朗眉星目，很直的鼻梁下面，唇的形状很漂亮，还是那么年轻的一个人，飞鸾想起他的一身伤，不自觉的回忆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干什么，似乎是特训营的毕业选训，又好像每天都是背着二十多公斤的原木重复机械的训练，或者是第一次执行任务……
和允从没有如此正视过飞鸾，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但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便是用命下了赌注，因为眼前的人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一个手势，他就要去死，不能有丝毫犹豫。但是梗在心头的疑问让他不得不去证实，以前的主子喜怒无常，常因一些小事就肆意处罚下人，动辄不死不休；连博澜公子那样的出身，初来那日侍寝，第二天也是被抬出来的，和允亲眼见到博澜身上的血滴下来，从承安堂一直延伸到宜兰馆。
原本应该在飞鸾看过来的时候便匆忙跪下请罪的人竟然没有那样去做，反而只是定睛的看着她，黑色的眸子里平静无波，似乎只是在等待——真相。
飞鸾的眼睛眯起来，有些危险，“你的意思是——我是假冒的？”
和允没有做声，飞鸾自然也不会退让，太多的任务早已经让她成为一个伪装高手，这种情况下她几乎是下意识的选择了伪装自己，更何况，她只不过换了灵魂，皮囊还是原原本本的。
和允终于顶不住这样的压力，缓缓屈膝俯身请罪道：“下奴无礼冒犯，请主子赐罪。”
飞鸾道：“哦。”
和允没想到飞鸾竟是这样的反应，毕竟魂穿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还是闻所未闻，和允自然想不到飞鸾的真实情况，他原本只猜想是云氏的李代桃僵，可对上那样深邃不见底的黑眸，和允就知道他错了，除了艾飞鸾，他还没有见过哪一个人有那样一双纯的仿若黑曜石般的眼睛。他跪在原地，等着主子说出重刑或是杖杀的命令，却仅仅换来飞鸾的一个“哦”，和允突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飞鸾蹲下身，抬起和允的下巴与他对视道：“你的想法，说出来。”
和允被那眼睛一盯，不觉浑身一颤，移开视线道：“主子醒来之后，行事风格大变……。”
飞鸾见和允接不下去，知道逼得他有些紧了，松开手道：“若真是你想的那样，你当如何？”
和允的手下意识的缩入袖中，淬毒的短刃滑入掌中，旋即一惊，俯身叩首道：“下奴该死。”
飞鸾如今被和允提醒，也终于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艾飞鸾，行事上自然会有所不同，她没有办法像大曜的其他女人一般将男人看成是附属品，是取乐的玩意儿，除此之外，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破绽会越来越多。
她需要一个伙伴，知根知底，至死不渝。
飞鸾看着身前跪着的人，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生死各一半，不过一场豪赌罢了。
“你猜的没错，我确实不是以前的艾飞鸾。”飞鸾平淡的说完这句话，似乎这只是一个陈述而已，但只有她知道自己这话中的模棱两可——不是以前的艾飞鸾，也可能是因为以前的艾飞鸾在死亡的打击中成长——而她也确实借用了原来艾飞鸾的身体，只是灵魂却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个。
和允周身剧震，可是却并没有抬头，飞鸾在等一个时机，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自己的话。
眼见和允无甚反应，飞鸾接道：“我这样说你也许不信，你的主子，曾经的永定公府艾家的家主艾飞鸾已经死了，我不过在她的身体里重生而已。”飞鸾没有说谎，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同前一句一样莫名。
和允依旧无话。飞鸾突然有那么一点不确定，她不知道下一刻和允会不会突然动手，可是安静的气氛太尴尬。
飞鸾苦笑，从训练营毕业至今，还没有什么情况能将她逼到如此，她已经落了下风，只有继续道：“你若因此不想为我效力也可，我不杀你，还给你自由，放你离开艾家。”
飞鸾突然有点后悔，是不是哪怕硬撑着也不该这么快就说出实话。也许是都经过那种非人的训练，所以飞鸾下意识的把和允当成是自己人，可是却忽略了和允却是从小被洗脑成绝对忠诚的影卫，尽管卑贱如泥，但让他背叛恐怕并不容易。如果可以的话，至少她可以凭自己目前的身份还他自由，这是很大的诱惑，可是和允会作何选择——飞鸾没有把握。
和允终于叩首道：“下奴只知奉艾家家主为主，主子是艾家之主，便是下奴的主子。”
飞鸾没想到和允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竟愣了。
封建制度下，一向处于劣势的男人，自幼接受种种高强度的训练能够脱颖而出成为影卫的人，飞鸾看过去，和允依旧一脸平静，无从窥探他内心的想法，究竟是愚忠还是别的原因？
和允的心中也是震撼，他听不懂主子的意思，却能隐约知道似乎眼前这人已经不是主子，可是那双眼睛明明没有错，去沐恩营前，他曾见过的，坐在台阶上努力将眼泪吞下去的黑曜石般的眸子，七年后，当他终于凭自己的努力也上神的眷顾从数百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新家主艾飞鸾的影卫的时候，主子唯一没有变的，就是那双眼眸了啊。
飞鸾的手搭上和允的肩，轻声道：“我可以相信你的对吧。”
和允剧震，终于知道原来主子并没有变。七年前的飞鸾因为庶出无依，在偌大的艾府就显出形单影只；七年后的今天，她同样因为云常侍的挟制而无人可交心。和允再叩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劝慰。他不过是一个影卫，不过是艾府最卑贱的奴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