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息时间。
路奇在接踵而至人群中逆向穿梭，这里不是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所，每一位与路奇照面的人都是神情匆匆，面无表情。麻木的眼睛里述说着漠然。
他在寻找，寻找两个人。
“路奇在这里！”
天桥上乔雪离向路奇招着手，乔乔百无聊赖双手枕在后脑勺，仰头望天。她身边路过的人责怪般望了她一眼，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离开了。
路奇是什么时候与他们走散的？
大概是五分钟之前。
难得老板娘开恩准许路奇几天假期，他本来是准备好好休息一番，可是这对姐弟却一脸神秘拉着路奇到外面去。
然后，就仿佛整个城市都活过来了，人们走到大街上，熙熙攘攘却秩序井然，着实让路奇惊讶不已。
这难道就是越高等的文明，就会具有越高等的意识吗。
人们小声说话，轻言细语。唯恐吵到了别人。路奇想到了春节过年或逢年过节欢腾热闹的人群，与这里一比，截然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只是那些人的眼神都太漠然了。
路奇站到乔雪离的身旁，他忽然发现这两个人在这群人中怎样的与众不同。
假如流水一般的人群是灰色的话，那么他们就是耀眼的橘黄色。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总该告诉我吧？”
乔乔收起百无聊赖的神情，这位少年回头惊讶道：“你竟然不知道，今天可是联邦公立日啊。”
路奇默然无语，他哪里知道什么联邦公立日，他对这个世界的历史毫无所知。
“安了安了。路奇先生，应该是从某个遥远的星球来的，不知道也不为过。以前，我们不也是不知道吗。”乔雪离笑着替路奇解释。
“我们不一样。”金发少年嘟囔着，却没有再追问了。
路奇知道，这位少女其实仍有嘲笑他的意思，因为她用上了敬语。
路奇也只能用微微窘迫的神情，来掩饰更为深处的不安。
“其实呢，路奇，今天是联邦成立的日子，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节日，却是联邦人最值得记住的日子。”
少女突然出声解释着。
“我们……的先辈乘坐穿梭银河星辰的飞船，逃避帝国人的追杀，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安稳定居，他们登陆在主星球上的那个时间被归于天佑联邦的恩赐。”
“嗯。”路奇心不在焉听着，他心里是满不在乎的。或许来说，他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只是来这里的留宿人，锻炼能在危机四伏主神空间中活下来的本事而已。
“但是呢，路奇，我一直……一直有问题不解。”少女的声音低沉下去。
“什么问题。”
路奇心不在焉继续应付着。
“人们为什么要互相敌对呢，他们，我是说我们，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向对方开战，不惜鲜血，不惜性命，那可是只有一次的东西啊。为什么呢，是理念的不同吗。”
“没那么简单。”
路奇要开始认真应付起来，他微微直起腰板，手肘靠在天桥扶手栏杆上。
他的目光被天桥下的一处吸引。
“他们要争夺资源，来获得更好的生活。”
“那他们大可以去别的星球开拓资源，何必非要流血的战争，誓要将另一方的战争对象杀死灭亡！”
显然。
少女不认同路奇的答案。
“联邦原本只是一个小小自发性组织而已，先辈们因为同样的理念走到了一起，团结起来从帝国中脱出，逃避到世外桃源，他们原本就不想挑起与帝国的战争，仅仅是想拥有一个自己观念的国度。”
不对吗。
不对，路奇想着，他在思索更好的说辞。
“主义不同吧，他们坚持的理念互相冲突，一方不被另一方所喜，而我想帝国应该是不会放任一个建立世外国度的开明国家吧。”
“主义吗？可是，路奇先生！你应该知道帝国封建闭塞的制度，穷人辛苦一生依旧穷困料到，富人即使无所事事已然可以生活奢靡，难道这样的主义会被人所喜欢吗？”
路奇第一次正视这个少女，却发现她的眼神里已经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然后，第一次。路奇不再以客气的假面示人，他冷笑一声，转过头去继续去看天桥下那处吸引他目光的场景。
两台矮小的机器人，打扫着尘土。慌乱躲让着纷扰的人群，左支右绌，摇摇摆摆颇为可怜可笑。
“没有什么正义是了无缺憾的，你不会认为所谓的民主就是正义的，是一个绝无缺憾的体制信念。”
乔雪离沉默一会儿，摇摇头道：“是的，我不认为。”
“那就行了，不然我下面的话就很难和你说清楚了。”路奇不知道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漠然冰冷，但那并非像是周围人群守序的漠然。
“从来就没有什么错与对，帝国，是帝国没错吧。那群人，或者说那群愚民，是茫然无知，不明白自己这一生究竟要为谁而活碌碌无为的蠢货。”路奇说着说着，心中却愈发明了，他仿佛在一点一点擦干净眼前隔阂的迷雾。
那浓浓的迷雾快遮的他压抑到致郁了。
女孩在静静听着。
“他们的一生都在压迫中自怨自艾，他们从来不知道寻找出路，从来没有想过如何去做，他们仅仅需要一点点的施舍就可以过活，这并非来自别人的责任，无人需教他们怎么活，他们一生种种何尝不是一种咎由自取。”
“帝国人生活在他们的体制下，没有反抗，没有愤怒。不是因为他们麻木，不是因为他们习惯，仅仅是因为他们蠢而已。”
“只是蠢而已，没有去选择自己的道路，而联邦的先辈们选择了，并用勇气去实践他们的想法。丝毫没有徘徊迷惘。”
路奇回过头，望了少女一眼。乔雪离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念，愣住了。然后，她咬着唇问道：“这与帝国和联邦的战争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关系，只是告诉你帝国没有崩塌存在的理由而已。下面才是我真的想告诉你的。”
“欲望，或者说感情，每个人都有或笑或哭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被藏在躯壳内，他们互相看不到对方的内心，他们互相敌视，因为不了解对方的内心，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路奇一笑，他靠在栏杆上，撇着头望向一边。
两台矮小的机器人中的一台，也许是因为年久失修，也许是因为程序失误，跌倒在地上。
另一条机器人见状，赶忙冲过来，想要帮助同伴站起来。却因为没有顾及到周围人群的多少而被一个踢飞到一边，而踢飞它的那个人类低头看了一样是谁绊到自己，发现只是个机器人而已，再次面无表情，走开了。
两台机器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继续他们如复一日连绵不绝直至报废的日常中。
“肤色、种族，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不同的意识交织成不同的冲突，我们都是这样才造成冲突和战争的。”
“人类是这样的吗？”乔雪离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
路奇想了想确定一般说道：“啊，是这样的。”
“但是呢，相似的感情，或者说相似的欲望，会让一群人站在一起。虽然如此，也不过组成一道或大或小的圈子而已，而我们畏惧别人未知的内心，就像是我们对不了解的事物怀着恐惧一样。”
乔雪离听着，明悟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人们之所以会有战争，是因为不了解对方的想法，他们都是独立的两个个体，所以他们才会互相戒备，互相恐惧。”
“没错。”路奇笑着道：“你看周围的人群，我们每一天都见到过无数人，他们虽然站在一起却不了解对方，他们只活在自己的圈子里，因为别人肚子的想法是未知的，其实他们都不信任对方。”
“周围很多人，他们都蜷缩在自己的小圈子内，然后，小的圈子又生活在大的圈子，一环一环一层一层。不肯改变，恐惧新的想法。不过谁能真正看去自己要所行的路呢。”
路奇自嘲一笑。
“人呢，是会恐惧他们所不了解的事物。”
少女忽然道：“如果他们能感到对方的内心呢？”
路奇楞道：“什么？”
少女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他们能看到对方的内心呢。”
路奇沉吟片刻道：“这就更加难以解决了。”
他伸出一只手道：“如果不了解你的感情，我会猜测会或好或坏去想，而如果每个人都能看到对方的想法，那么一旦有互相伤害的想法会怎么办呢？”
“不会的。”
路奇摇了摇头道：“这才是最痛苦的，我们不能埋藏内心的想法，真实的模样示人，你自己都不知道，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是丑陋，还是美丽，是懦弱，还是强大。每一个人都带着面具活着，你能够真的看清楚自己吗？”
乔雪离沉默着没有回答，因为两人突然发现，乔乔不见了。
疑问摆在后面，现下关头最重要的事情是寻找遗失的乔乔。
一个金发的少年背影在桥下出现。
两个人急忙下桥，乔雪离拉住少年，却发现是一个长着满脸雀斑的人。
路奇皱眉费解道：“你是怎么整容的。”
少年被一脸警惕的母亲拉到怀中，愠怒望着二人。
原来弄错了。
乔雪离低头不住道歉，她慌忙避让着纷乱的人群，她想大喊，可又畏惧着秩序。
她的表情像是快哭起来。
路奇拉着她的手，示意无碍，然后，他大喊道：“乔大卫！”
那是他的全名。乔乔只是昵称。
人群静止，匆忙的脚步声寂静。仿佛一瞬间，有人用手按住了钟表的轴承，凝固了时间。
所有人的脸上凝固着惊疑不定的表情，像是被路奇破坏秩序违反道德的行为，而惊讶而疑惑。
所有人的目光投在路奇和乔雪离的身上，乔雪离低下头去，躲藏在路奇的背后。
路奇的表情也是僵硬的，他用内力吼出的那道声音，虽然盖过全场，但也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情况。
无数人的目光投来让他压力巨大。
用烂的比喻，目光如果能穿透人，路奇此刻已经浑身是洞，冒血喷涌。
可惜，目光不是，也不具备洞穿人的能力。至少，那帮普通人没有。
但，语言呢？是否是最有里的武器，人与人的交流全凭语言技艺判断长短，那也是最好构建面具的人类所掌握本能之一。
“帝国战舰来了！”
不知道是谁大喊的这句话，真假不论，已经达到了有心人的算计。
魔咒。绝对的魔咒。
就像是浇进油锅里水，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捱三顶四变得拥挤混乱。
人群的推力何等巨大无匹，原本混乱中心的路奇与乔雪离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人物，被人群簇拥着向不能控制的方向推进。
路奇紧拉着乔雪离，不敢与她有丝毫丢失，不是因为什么其他令人害羞的感情，而只是因为，路奇一旦丢失了乔雪离，他就不知道怎么回去，也不知道怎么在这个世界度过剩下的时间。
他仅知道的地址，只有那个酒馆而已。
假如，他丢失了乔雪离。他恐惧他到了那个酒馆之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假如连乔乔都不会来，路奇就彻底孤独迷失在这个彷徨的世界中。
侃侃而谈嘴炮作死的路奇，此刻就好像与父母姐妹家庭的某个成员遗失对方，对自己与对方的未来迷惘而恐惧。
他忽然彻彻底底明白了，乔雪离遗失她的至亲的感情。
还有那个自己没有家庭感的家庭，自己并不在意父亲的想法，也许此刻，他正在为遗失自己而不安和迷惘。
丢失了身体的某个部分。
不，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冷冷地说。
你只是个没有母亲的死孩子。他不在乎你。
是啊，不在乎。路奇打心底苦笑着。
“啊。”
纷扰的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的声音压过一切卑微的声响，乔雪离被撞到在地上，路奇漆黑的瞳孔一缩。
奔腾的马群和迁徙的牛群是最恐怖的冲击力，无人能够抵挡的住那等无匹气势，就连狮子老虎之类猎食顶端，也质感在边缘尝试。
人，也也一样。某个普通人不能违背大集体的力量，那等无上力量可以左右一切，改变观念，改变性格，甚至违背人性。
路奇也在那群求生冲撞的人群中，他只要放开手随着奔腾丧失理智的人群一起，便能完好无失。
至于，摔倒的女人，只会被踏成肉酱而已，谁会去管她。他只需要保护自己就可以了。
路奇与少女的那支紧握的手逐渐被无匹之力冲散拉开。
少女。
一个人踩上她的脚踝，让她连站起来的希望都丧失。（注1）
然后。
没有然后了。
因为，没有脚步再踩到少女的身上。乔雪离闭上眼睛等待审判的她，察觉到了。
那是第一个脚步，也是最后一个。
她睁开眼，抬起头。黑影笼罩着她。
“嘘，别说话。好疼啊。”路细弱的声音，表示他很虚弱。
乔雪离捂住了嘴。
“推我一把。”
“推我一把。”
少女沉醉在某种幻想事件中不可自拔，路奇无奈想着。
其实还是少年之身的某个人，在纷纷扰扰人海中站起了身体。无上势不可挡的黑潮中出现了一道细小不可察觉的缺口，那场黑潮中不时溅出一些血色。
往近处看，黑潮放大，缺口逐渐大了。是一位少年人张开双手背对着人群，拦在人海之上。
少女躺在地上，蓦然惊醒一般，想要爬起来。却根本站起不起，只能坐在地上，趴在少年腰上抵住对方。
少年笑着，扭曲着笑着。
然后和少女一起倾倒在人群的无边伟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