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还没醒?你不是说她没事了吗?你们这些庸医!都是庸医!给我滚!“我醒过来时,第一个听到的还是他的声音。
我没有想为什么他会这般的震怒,我想得只是,上天终究还是没有眷顾我,我还残喘在这肮脏冰冷的尘世间,接受着他的折磨。
“啊!她醒了!皇上,月歌醒了!”是浣衣的声音。这是这皇宫中唯一能让动容的东西了。我微微转过头,浣衣正惊喜地看着我,眼眶发红,泪光闪闪。可是,下一个瞬间,浣衣就被拉开了,另一张我厌恶至极,恨不得将其撕烂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若是那一刻我没有被心中的仇恨所蒙蔽了眼睛,我便会发现,他的眼中,他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惊喜。可是,我没有发现,我只是厌恶地转过了头,重新闭上了眼。
我想我的厌恶一定写满了整张脸,因为我听到他的声音在颤抖,因为愤怒而颤抖。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朕?“他问。
我惨然一笑,回答:“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赐我一个痛快!”
他闻言,勃然大怒,床边放着的药碗被他一扫而落。清脆的碎裂声,让我心中莫名的有些快意。
“你休想!“他愤怒地咆哮着。
对于他的回答,我不意外。
“那就,老死不再相见!“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拂袖而去。待他走后,战战兢兢地浣衣才走上前来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没有理会她的心情,只觉得疲惫。那一丝快意,在他离去的瞬间,便已经化为乌有。我已经一无所有,就连那根短笛,都不知遗落在了何处。我在乎的,我喜欢的,我爱的,都已经不在了……
我没有再回到浣衣房,像是被软禁了一般,关在了这不知名的小院中,没有婢女,没有人,只有日渐的寒冷和寂寞。
浣衣,在看过我一次之后,也被勒令不准再来。我终日如幽魂一般,飘荡在这小院中,偶尔哼一两曲,偶尔舞一两段,恍若疯了一般。
渐渐的,我也以为自己疯了,不知春夏秋冬,不知饱暖饥寒,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时间流逝。
“月歌——月歌——“
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有些熟悉,我有些木然的转过头,看向她,涣散的目光渐渐找到焦距,娇嫩的脸庞上,五官的搭配让我感觉十分熟悉,却一下子想不起她的名字。
“月歌,我是浣衣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浣衣……
“你的衣服我帮你洗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你叫什么呢?“
“月歌,天冷了,你可得多穿点……“
“月歌……“
一幕幕的情景在我脑海里飘过,我终于想起她是谁。看着我逐渐明亮的眼眸,她惊喜地喊了起来:“你记起我来了,是吗?“
我点头,问她:“你怎么来了,他不是不让你来吗?“
听我说到他,浣衣的神色有些惶恐,她不懂为何人人都需要敬畏的人,我却这般随意地用他这个字称呼着。她哪里知道,我巴不得他立刻赐我一死,又怎么会在乎一个称呼。
浣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在意,转头又问:“浣衣,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今天是三月十八,新历十一年。”
新历十一年,三月十八……我喃喃着,原来时间这么快,一晃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我笑了笑,然后问浣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浣衣神色闪烁了一下,然后说:“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我不在意她的隐藏,继续搭着话:“哦!你可还好?“
“嗯,挺好的!我现在不在浣衣房了,最近新进了一批小主,我被派去伺候静安小主了!“浣衣开心的说着。
我淡淡的笑着,浣衣依然单纯,她不明白,浣衣房虽然辛苦,却是少了尔虞我诈,相比这处处是陷阱的宫中,那里堪比天堂。
“我得走了!明天有空再来看你!“浣衣说完就出去了。我没有送她,却听到了她在院门外隐约的说话声。
她来此处,一定是有目的的吧。不过我不在乎。
入夜,我坐在了廊前的台阶上。天上的月亮已经缺了一点,却依旧明亮。自我从昏迷中醒来,今夜是我最为清醒的一夜,从未这般清醒过。
三月十八,我迎着月光,陷入了回忆中。
八年前的这一天,是我名满全城的时候。那时,我还有希望,虽然没有喜悦。后来,遇见了他,酒窝中盛着整个世间最令人动心的温暖的男人,我知道了什么是怦然心动,什么是两情相悦,什么是爱情……
如今,他又在哪里呢?是否还会记得,那天月下湖边,那一曲郎情妾意的曲子,和那个执笛的女子。
正在我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的时候,院门嘎吱一声开了。进来的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女子。月光下,她一身华服,珠翠满头,一看便知,她不是这宫中的妃子,便是嫔妾。此时,她不是应该在自己的宫中,静候他的驾临吗?为什么会来到我这方清冷荒凉的小院中。
我没有起身去迎她,而是静静地看着她,无论她什么目的,她来了,便自会说。我在等待着。
她也没有在意我的无礼,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宫中的人都说你疯了,但本宫知道你没有疯。本宫今日来此处,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想请你去看些东西!“她笔直地站在我面前,淡淡的说着。那双描画得十分精致的眼眸中的目光,是和****一样的高高在上。
我厌恶这种高高在上,所以我直接拒绝了她的要求。
“我没有兴趣!”
她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我不在乎。我本以为,她会和他一般,无法容忍而拂袖离去。但,事实却是,她笑了。
她的笑,带着嘲讽。这种嘲讽让我觉得我就像是一个在闹脾气的小孩。这种感觉,让我本无波动的心,蓦然升起了几分不悦。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悦,笑容更加灿烂。
我终于忍不住,怒问:“你在笑什么?“
她收了笑容,不屑地回答:“本宫在笑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福?”我冷笑一声,不再言语。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说有福,独独我不可以。若一定要说有,那么今天未到来之前,这方安静的小院便是我仅剩的最大福气。
“你不信?既然不信,为何不肯跟本宫去看一下本宫让你看的东西?其实,你不是不信,你是胆小而已?“
我猛地看向她,我想这一刻,我的目光一定很吓人,因为我看到了她脸上那种不屑轻蔑的神色一下子收敛了起来。
“难道不是吗?你终日躲在这小院中,装疯卖傻,却不肯面对现实,你这不是胆小是什么?在本宫看来,你就是一个懦夫!一个胆小如鼠的懦夫!”她依然嘲讽着,神态却没有了之前那般的高高在上。
我看着她,冷静地问:“你说完了吗?”
她脸色一变。我想我的冥顽不灵一定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猛地回头喝道:“进来!”
我脸色一变,看见门口冲进的三个人,蓦然站起身,厉声喊道:“你想干嘛?”
我身前的女子冷笑一声,道:“你不是已经不在乎生死了吗?那么本宫对你做些什么,又有何关系呢?”说完,她一挥手。顿时,那冲进来的三个人中其中两个嬷嬷立即冲了过来,架起了我胳膊就往外拖。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大声质问。她皱了皱眉,吩咐剩下的那个婢女:“把她的嘴巴给堵上,免得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是,娘娘!”
婢女立马走了过来,将一方手绢团成了团,塞到了我的嘴巴中。我挣扎了一下,两个嬷嬷手劲大得很,根本挣脱不得。索性,我也就不挣扎了,就如她所说,生死都已不在乎,又何必在乎别人会对我做些什么呢!
她们带着我离开了那方小院,又将院门关上,打点了一下门口守着的两个公公,就把我带走了。她带着我并未走多远,而是在下一个转角就停了下来,躲在了转角处。
不多久,她便轻呼了一声“来了”,然后那两个嬷嬷便将我推到了转角处,让我探头向我住的那小院门口看去。
院门口悬挂的灯笼洒下的朦胧光芒中,一个笔直的身影站在那里,不进去,也不离开,面朝着那扇紧闭的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认得出,那是谁。即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只是,他来这里干嘛?来嘲笑我的疯癫吗?还是来欣赏他的残忍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疤?仇恨像一根藤蔓,绕在我的脖颈之上,一圈一圈,直至我无法呼吸。
终于,他走了,直到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悠长宫道的另一头,我才觉得脖颈间的藤蔓蓦然一松。我像是窒息的人突然获得了呼吸的权利,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这时,那两个嬷嬷已经松开了我的手,口中的丝巾不知何时已经被抽走。她走上前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看向他离去的方向,眼神中有我看不到的妒忌。
“自从你住到这里之后,他每天晚上都会到这门前,跟今天晚上一样,站上一会,有时会很久,有时只是一会!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每天都来,一日不落?来欣赏风景吗?本宫可不觉得你这破落小院有什么好风景可以欣赏的!“
喘匀了气息后,我站直了身体,目光冷冷地瞧向她昏暗中看不清神色的脸蛋,问:“这大半夜的,你把我拖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还有其他的吗?“
她转头瞧向我,目光中蕴着怒火,沉声质问:“这个还不够吗?”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压抑的歇斯底里,我冷冷一笑,说:“你嫉妒了。“
她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只是笑容苦涩。她坦白承认:“是的,我嫉妒了!自我入宫中以来,我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子如此深情过!“
“深情?哈哈——哈哈哈——“我蓦地大笑了起来,若是,禁锢与折磨也算是深情的话,那么这世上爱无处不在。
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平添了几分凄厉。她看着我恍若疯癫的样子,皱了眉头,不说话。我笑了许久,怎么也停不下来,最后,笑得没有了力气,软了身子靠在冰凉的墙上,口中却依然断断续续地呵呵着。
“你哭了!“她说。
我一摸脸上,果然,湿湿凉凉的,都是泪水。
“送她回去吧!”她吩咐那两个嬷嬷。嬷嬷又上前架了我往回走。到院门前的时候,她忽然喊住了拖着我行走的嬷嬷。
“他对你的容忍和让步,我不信你真的看不到!他是皇帝,别对他太苛求了!我是嫉妒你,但我更爱他,我希望他快乐!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