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该上朝了!”
细尖的声音传进房中,吵醒了抱着我睡了一夜的皇帝,也吵醒了我。当我睁开眼,还未清醒的目光撞到他正好看向我的温柔目光时,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看着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忽然笑了。
“你已经不恨我了,对吗?”他说。这一句话,瞬间让我清醒了过来。我猛地一把推向了他。砰地一声,始料未及的他脑袋狠狠地撞在了床柱上。
“皇上,你怎么了?”门外的太监听见动静,惊声叫着的同时,也冲进了房中。看到皇帝揉着脑袋的模样,不由得勃然变色,立时尖声叫了起来:“来人,把这大胆刁妇……“
“闭嘴!“皇帝打断了他的声音,“大清早的,吵吵什么!去吩咐一下,把庆和殿去收拾出来,下午就让月贵人搬过去!”
说着,他就下了床。我惊讶地看向他,不知他为何过了一夜就变了性子。而且,他刚刚叫我……月贵人……
“皇上,这庆和殿可是丽妃……”太监脸上有些难色。
“还在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皇帝不耐地说着。“可是丽妃……”太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皇帝一眼给瞪了回去。
“嗻,奴才这就去!“太监说完就走了出去。皇帝转过身看向还处在震惊中的我,微微一笑,道:”月歌……“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回过神,打断了他的话,怒声质问。他收了笑容,肃声说道:”月歌,你是朕的女人,这一点,你就是死也是改变不了的!既然如此,为何就不能安心在这皇宫中住下来?朕保证,只要你真心对朕,这后宫之中,一定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如果我不愿意呢?”我问他。
皇帝的眉毛跳了一下,回答:“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说完,他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
“月歌,你为何不好好问问自己,你真的有那么恨朕吗?“
我没有吗?
他走了,我却坐在床上,不停地想着他这句话。或许,他说得没错,我真的没有那么恨他,只是,我不愿意承认。无论是杀父之仇,还是那一夜的强暴,还是那唾手可得却又被残忍夺走的自由和爱情,都在时刻地提醒我,让我去恨他,即使,我做不到那么恨他。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消极的方式,来折磨自己,企图让他在我的世界中消失,这样我才会好受一些,我的心才不会少受一些谴责。
但是,这样真的对吗?
下午的时候,那个太监又来了,身后带着两个太监和两个侍女。
“月贵人,可准备好了?“他站在我面前,微躬着腰,看着我的目光中,没有半分奴才该有的卑微,而是探寻,和一丝鄙夷。我装作没看到,点头说道:”劳烦公公了!“
很快,那两个太监和侍女便带着我少得可怜的家当,离开了这方我住了大半年的小院。当那扇门被砰地一声关上,踏上这长长的宫道时,看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宫道,我仿佛走在了我漫漫不知前路的人生路上,忽然心生惶恐。看了看身侧的太监六福,他的势利在他第一次见我时,便显露无疑。而我,从此刻开始,便要在所有人势利的眼光中生存,依靠他的宠爱生存。
我的决定,对吗?
一瞬间,我很想回头,回到那方安静的小院中,继续过着我疯癫不知年月的生活。只是,这个念头刚刚泛起,他的话便在我耳侧响起。
他是皇帝,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那样的生活,我还能过多久?我还能逃避多久?生不如死的结果,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就如他所说,我既已入了这皇城,便是他的女人了,这一点,我即使是死也改变不了!这是我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既然,已经改变不了这一点,那就改变其他的!
庆和殿,比我想象得要大,和御花园很近,也和皇上的寝宫乾坤殿很近。晚间,刚掌起灯,皇帝便来了。身后跟着的,还是六福公公。
皇帝看了一眼庆和殿内,顿时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六福,这是怎么回事?”
六福有些迷茫,“皇上,奴才不明白。“
皇帝沉下了脸,道:“最近你这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把朕的话当做耳旁风了!“
六福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双腿一软,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
“奴才不敢!“
“不敢?哼!”皇帝冷哼一声,手指着这庆和殿内,厉声斥道:“那你倒是给朕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一直在后面看着的我,随着皇帝的手指,看了一圈这庆和殿内。确实,这庆和殿内,有些俭朴的过分。除了我的那些从天下第一楼中带来的东西之外,再无多余的东西,甚至连一个花瓶都没有。
下午时,曾听下面的一个婢女说过,这庆和殿都空了许多年了。原本是先帝一个宠妃住的。后来,那个宠妃因为病重过世了,先帝因为怀念这妃子,不许其他人入住,这庆和殿就一直空了下来。原本里面的装饰十分奢华,也一直保存着。后先帝驾崩,这里的东西都一应收入了内库,这里就成了这副模样。今日我搬了过来,理应是将一些装饰也一同搬进来的,虽说不用和那宠妃待遇一样,但现在这一贫如洗的样子也着实是难看了几分,难怪皇帝要发火。
六福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额头上已经见汗。我冷冷地瞧着,并不打算为他求情。这一切,说是疏忽,其实是刻意的。他对我的不屑,我心如明镜。只是……皇帝忽然转过了头。
“六福公公事多,这匆忙之间,忘了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习惯了简单,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我避开皇帝的目光,淡淡说道。
皇帝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回过头,对着脑袋都要磕到地上去的六福斥道:“既然月贵人都为你求情了,朕今天就饶了你!还不赶快谢过月贵人?”
“奴才谢过月贵人!”六福忙对我磕头。
我没有接话。皇帝瞪了他一眼,喝道:“还不退下?“
“是,奴才告退!”六福走了出去,站在了门外。皇帝收回目光看向我,问:“用过晚膳了吗?”
他说话的方式,很温柔,其实今天他一直都是如此的,我却还是不习惯。我克制不住地想要往后退,想要离他远一些。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能退。
我僵硬着身体,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不显得那么生硬和疏离,回答:“还没。“想了想,又跟了一句:”你呢?“
这话似乎让他很开心,我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眼睛有一些眯起,在眼尾挤出了几条皱纹。
“看来,朕很幸运!“说着,就想来拉我的手,我再也无法控制,脚下往后一退,避开了他的手。他愣了一下,旋即收回了手,转头对门外喊道:”传膳!“
话音落下,六福细尖的声音就跟着响了起来。
“上膳——“
很快,一溜的婢女端着黄布盖着的托盘,裹着香味就进来了。皇帝先在桌边坐了下来,然后看着我。我犹豫了一下,走到了他的左边,跟他隔着一个位子的地方,刚想坐下,皇帝沉了脸色,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凳子。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坐了过去。
他笑了。手在桌下伸过来,不等我躲开,便一把抓在了手心。
“月歌,你逃不掉的!“我惊愕地看向他时,他如是说道,眼眸中满是强大的自信。我愣了许久,脑海中忽然想起下午来时那条漫长的宫道。
我既已走上了这条路,那么为何不努力让自己走得顺畅一些呢?
想着,我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回答:“我不会再逃了!“
皇帝愣住,脸上有错愕,瞬间又化为惊喜。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桌下,他将我的手捏得有些疼。
晚膳很丰盛,许多都是我从未吃过的东西,皇帝耐心地跟我讲解着,我也用心的听着他说话。第一次这么用心听他说话,亦或者说,第一次用这种没有抗拒的心态听他说话,发现其实他真的没有那么可恨。我侧头看他,蓦然发现,他笑的时候,其实脸颊上,也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只不过没有……没有巫牙那般明显。
他的这里,是否也有着我贪恋的温暖呢?
“看什么呢?“皇帝见我一直盯着他看,一边笑着问我,一边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回过神,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没什么!”
或许,他将我的不自然误认为了偷看被抓到后的羞涩,所以很开心,眼眸中有掩不住的柔色。
“月歌……”他喃喃了一声我的名字,手指轻轻抚过我的手背。我蓦然警觉了起来,看着他眼中的迷离之色,拼命想着办法,却在这时,门外忽然进来了一人。
皇帝顿时收回了徘徊在我脸上的目光,而我,则暗暗大松了一口气。
“什么事?“皇帝不悦地看着门口站着的六福。
六福回禀:“丽妃病了。“
皇帝皱了一下眉头,追问:“怎么回事?”
“奴才不清楚,皇上要不亲自去看看?“六福试探着问,目光却在皇帝沉思之时,扫过我的脸,看到我微微皱了一下的眉头时,眼底掠过了一丝得色。
皇帝看向我,低声安慰:“朕去去就来!你乖乖等我!“说罢,他捏了一下我的手,就离开了。我看着他走出房门,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这空旷的庆和殿中时,浑身蓦然松懈了下来。
即使我已经下了决心,但那种排斥和抗拒,却不是一日之间就可消除的。
“贵人,这些要撤掉吗?”有婢女进来,指着那一桌膳食问我。我看了一眼,这上面许多菜都只是尝了一口而已。若都扔了,未免可惜,便说道:“撤吧。那些还完整些的菜,就赏给这殿中的下人吧!”
婢女一听,大喜。
“谢贵人!贵人真是好人!“
她有长得尚算精致的脸,一袭粉白色襦裙勾勒着凹凸有致的身材。不讲话时,粉嫩的双唇微微向外嘟起,颇为诱人。讲话时,眼睛会微微眯起,水色迷蒙的眼眸有种别样的魅惑。这倒是个美人胚子。我想着,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贵人,奴婢碧衣。“婢女碧衣回答。
“碧衣,挺好听的名字!去忙吧!“
“是!“
碧衣迅速出门招呼了人进来将这一桌菜撤走了。走的时候,又谢了我一声。待他们走后,我便关了门,坐到了床边的梳妆台前。
铜镜里,我不施粉黛的脸,有些苍白,还有些憔悴,与往日第一楼时的风采相比,却是差了好多。但,我似乎更喜欢此刻真实的自己。那些日子,带着面具生活的日子,我不想回去了。但,今后之后,恐怕又得带上另一副面具生活了。难道,人生,生活,只不过是由一副又一副的面具组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