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细细碎碎的雨缠缠绵绵地下了半个多月,还没有停止的趋势。初时清爽的喜悦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焦躁和厌倦。风不咸不淡地刮着,浮动飘絮的发梢。蓦然觉得一丝凉意侵入骨髓,飘絮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透过窗子看着在风雨中飘摇的树上那最后几片绿叶,幽幽叹了口气——秋来了。
秋来了,天也凉了。丫鬟如玉也是一声叹息,将一杯暖茶塞到飘絮手里,轻轻掩上窗子,然后定定地看着飘絮那浮满雾气的眼睛,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飘絮心里一紧,眼中闪过一丝清亮,但是看清如玉的眼神后又迅速暗淡了下去。有些话不必问就已经知道答案,就像从如玉的眼神里她已经能明确感觉到自己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
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安慰着如玉,举起茶盏轻呷一口,然后将茶盏放到桌边,飘絮缓缓坐下开始抚琴。
如玉看了看飘絮欲言又止,微微摇头轻叹。飘絮抚琴时是不喜欢有人打扰的,即便是亲如姐妹的如玉也只能在外面倾听,这规矩只曾为一个人破过例——林客凡。
林客凡!如玉想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想到那个白面如玉,看起来柔柔弱弱恍如女子却有着一腔抱负的男人。
书呆子!如玉曾经多次这样打趣林客凡,虽然知道他满腹文韬武略,并不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但林客凡那俊朗到美丽的样子的确难以给人威武的男子汉感觉,而且,那时的如玉对林客凡是有着深深好感的,放眼天下,能让小姐破例的人只有他一个,也只有他的才华样貌才能配得上小姐。可是现在想起林客凡,如玉的牙齿都咬的咯吱直响,恨不得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探望小姐,为什么这么久连一封书信都无?
然而现在,如玉只能怜惜地瞥一眼低头抚琴的飘絮,然后轻轻退出房门,把心中所有的恼怒不平都寄托在冰凉的秋雨里,希望能带给那个不知是否变心的男人一些惩罚。
林客凡!飘絮轻轻抚着琴,往日里悠扬婉转的旋律此时已经难成曲调,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往日的点点滴滴。
说是点点滴滴,其实确切说来,他们一共也只见过三次面。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是苏州城里最红的歌妓,清琴红袖紫月荷,响彻大江南北的名号,说的是同一个人。那时每日慕名来访者多不胜数,飘絮乘一艘画舫,在大片大片的紫色荷花中与岸边云集的才子侠少们举杯邀月、轻歌曼舞、吟诗作对,那场景不知让多少人流连忘返乐此不疲。尤其那天是十五,飘絮的压轴戏就是名动天下的“清琴”,不论达官显贵还是江湖布衣,无不在那一曲勾魂摄魄的琴音中如痴如醉。
只有一人例外——林客凡。
那时的林客凡尚未求得功名,女人一样温婉地站在江边,也抱一张琴,想是慕名而至,然而看过飘絮的表演之后他却大失所望般紧皱眉头,在她的琴音结束时他愤然将自己怀中瑶琴的琴弦扯断投入江中。
先生何意?众人散去后飘絮邀林客凡上船详谈。她只是奇怪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她的才艺几乎无可挑剔,他一介凡人,又岂能寻出她的破绽?
明明是一杯清茶,却有了酒的浓烈辛辣,味道再浓,也不过徒增不伦不类之感。林客凡抬眼瞥了瞥飘絮,微微一声叹息——卿本仙子,奈何沉沦世俗?
飘絮不由得一惊,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林客凡看出了她的本源。月光将他的脸庞染上一层蒙蒙的光辉,他的双眼清澈如水,皱起的眉头锁住一片清愁,看得她心中隐隐作痛。
先生不喜?飘絮蹙眉轻问。可是,飘絮需要生活。
生活?林客凡眉头愈发紧皱,一年后我会回来,到时给你一个安定的生活,只是,不要再糟蹋自己。林客凡转身扬长而去,淡淡的声音随着晚风清晰传来——你歌舞时眼中的忧伤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你自己。一年,一年后定让你做回真正的自己。
眼中的忧伤?飘絮转身看着呆立一旁的如玉,如玉一阵摇头,她只看到飘絮曼妙的舞姿动人的微笑,还有那大片大片盛开的紫色荷花,却从不曾留意过那繁华中心飘絮的眼神。飘絮推开窗子看着远去的林客凡的背影,脸上说不清是悲是喜,只是江面上盛开的荷花渐渐褪去了妖艳的紫色,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粉红。
第二次相见的时候是一年后,依旧是十五,林客凡已经金榜题名高中探花,那一天接她离开画舫,从此再没了清琴红袖名动天下的歌妓,只有一家名为醉花阁的女子教坊,在大片大片盛开的粉色荷花中传出优雅的琴韵。
醉花阁是林客凡出资兴办,但林客凡却并不常来,甚至说,只来过一次。
飘絮曾多次相邀,林客凡却一再拒绝,只是在去年,也就是醉花阁成立的第三年来过一次。
书呆子!亏你还记得这里!当时的如玉并不理会刚刚官拜监军的林客凡显赫的身份,只是气鼓鼓地瞪着他,你把我们小姐接过来这么随便一扔就是三年,难道就打算让我们小姐这么一直等下去不成?
如玉!飘絮红着脸喝退一脸愤怒的丫鬟,冲着讪讪的林客凡盈盈浅笑,先生来了?不知何事?
再听你弹一曲清琴。林客凡依旧有些讪讪,此番出兵生死难料,能再闻雅乐,今生可以无憾!
可以无憾吗?飘絮盯着林客凡的眼睛,却发觉他也正紧紧盯着自己,眼神复杂,目光中满是牵挂和不舍。看着他的眼神,飘絮禁不住心里又是一阵阵疼痛。先生是长寿之相,此去定可无碍,不论如何,飘絮都会等你回来。
林客凡无语,默然良久后一声叹息,然后推门走出房间,风起,庭院里飘落第一片黄叶。
二、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微雨抱着一张琴,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寨,微微皱了皱眉头,疑惑地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丫鬟。
丫鬟小翠双手捧着一盆百合,用力点了点头,也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山寨。
看来是这里了!微雨淡淡一笑,整理了一下粉红的罗裙,一步步向着山寨走去。山寨里的气氛很是有些喜庆,虽未张灯结彩,但酒肉的香气和着划拳的吆喝也证明了今天的不同寻常。
谢长河这家伙!微雨摇头轻笑,心头的不快散去大半。
谢长河是微雨的未婚夫,两人早已海誓山盟,而今天就是他们约定成亲的日子。按理说是应当谢长河去迎娶微雨的,结果微雨等了半天还不见谢长河的动静,自己忍不住就带着丫鬟跑了过来,心里对这位谢大寨主是很有些怨怼的,可是看到这山寨里的喜庆,微雨的心里也被染上一丝喜悦。看来谢长河是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自己忍不住送上门来呢。
丫鬟小翠不由得撇了撇嘴。这谢长河也忒过分了,让小姐巴巴地赶来,他倒是在一众兄弟面前极有面子,可是小姐一个黄花闺女,这脸可丢大了!看了看微雨那绷了一路的脸上此时露出的一抹微笑,小翠不由得呆了呆,继而一阵摇头。看来小姐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山寨里的兵卒很多,一个个喝的东倒西歪,对她们主仆二人恍如未见,小翠恶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径自跟着微雨向着山寨里最大的一间房子走去。
新郎新娘可是要喝交杯酒的!来来来,把酒斟上!屋子里吵吵嚷嚷的,微雨刚刚走到门边的步子不由得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这群粗人,难道就算出自己一定会巴巴赶来么?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小翠一眼,微雨咬了咬嘴唇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今天山寨里果然是在办喜事,作为新郎的谢长河果然是在和新娘子喝交杯酒,只不过那个新娘子很是陌生,眉目如画,却有着一丝说不出的妖冶娇媚。
房间里的气氛迅速冷了下来,谢长河微醺着醉眼奇怪地从众人脸上一点点扫过,最后定在了门口的主仆二人身上。
谢长河!微雨原本羞喜的脸色此时早已变得冰冷,小翠红扑扑的俏脸也瞬间白如霜雪。
微雨?你怎么来了?谢长河似乎有些奇怪,皱眉良久才猛然一拍脑门,哎呀,今天应该是咱们成亲的日子呢!谢长河仿若突然间记起,很是有些自责地不停拍着脑袋,嘴里喃喃着有盏茶功夫这才大步奔到门口,微雨,要是你不介意,不如就趁着今天咱们一起把事儿办了吧!
谢长河,你什么意思?微雨紧紧咬着下唇,从牙缝里艰难地迸出几个字来,却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我的意思是——谢长河尴尬地笑了笑,今天我娶你,但也娶她,嗯,就是说,今天我娶你们两个!反正山寨这么大,我也不能只有一个压寨夫人不是!
谢长河!微雨只觉得整颗心都冷了下去,天荒地老的誓言犹在耳边,可是面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自己认识的人了。
怎么?不愿意?谢长河也冷下了脸,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微雨,听说何翻译最近和你关系相当密切,人家有钱有势,自然比我这山寨的土豹子好上千百倍,你可以嫁给他去啊!
微雨只觉得心里一阵疼痛,谢长河的话就像一把布满锯齿的尖刀,在她的心中一阵搅动,让她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谢长河,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姐和他没什么的!
微雨泪眼朦胧,下唇被牙齿咬破,一丝鲜血缓缓滑过她坚挺的下巴,滴落。小翠,不必解释,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