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何处是江南
他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每天清晨,我们都细心地翻过一页日历。秋去冬来,花开花落,沉淀的往事在春水中发酵。每一页,每一篇都撰写着岁月的痕迹。我们会妄叹,时光如流水,转眼恍如隔世。曾经的悲欢离合沉淀于清茶淡水中;曾经的喜怒哀乐禁锢在发黄的书页里。我们不曾淡忘,只是凡尘俗世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我们终日忙碌,奔波,心性在不知不觉中少了笑看白云的雅致。蓦然回首,忽然好羡慕可以寂寞的人,避开车马喧嚣,只为心中修起翠绿的篱笆,种起宁和的秋菊。
可我们必然是可怜之人!风烛中,残菊片片,生命的轨迹忧愁多过喜悦,迷失大于清醒。我们妄想消除执念,却无法寂静安然。这一切不是时局带来的,是我们心性如此。
佛家说,渡世人于水火,先消尘心之贪念。我们之所以会痛,会迷失,那是因为我们有太多贪心!迷恋根本不属于自己的风景,千帆过尽,满目荒凉。纵使行囊满满的人间故事也无法平复内心深处的空落。记忆无法典当荒寥,时光无法喂养情怀。我们才豁然发觉不管你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你是金枝玉叶,还是胭脂俗粉,曾经贪念多深,俗气多浓,被浑浊的世态熏染多久,内心深处都残留一方洁净的角落,开着莲花点点,清水盈盈。
于是我们会褪去凡尘的俗装,变成最柔情的人。为燕儿的呢喃而微笑;为花儿的凋零而伤感;为云儿的漂浮而驻足。轻轻翻开角落里,那些因为忽视而布满灰尘的页张,我们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四月的天空里有着温暖的情怀,温情的港湾,无法忘记亦不舍忘记。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声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这是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亦成了我们所有人心中为之神往的四月天。烟雨蒙蒙的清晨,轻轻推开一扇窗,我们闻到诗意点点,看到绿意泱泱。柔情地泡起一杯茶,清新的淡香徘徊唇齿之间。原来宁静如此美妙醉人;原来我们在凡尘奔波疲命为的都只是心灵这片刻的停歇。
曾经有多少人视林徽因为梦中期待的白莲。她不同张爱玲以文立身,不同孟小冬以艺傲世,但是她的身世氛围却折射着一个时代的文化风尚。不管她一生爱过多少人,犯过多少错,又经历了怎样的潮起潮落,人情繁复。她永远傲立于碧波之间,素雅的清香缠绕身迹,温和如玉,生命的轨迹不曾有太多的放纵。
试想如若把张爱玲的凌厉、三毛的放逐、陆小曼的决绝和张幼仪的柔弱都跏趺在林徽因身上一点,她还会叫人那么难以割舍吗?一定不会的!林徽因的珍贵就在于她的温和与清脆。她的生命看似不招摇,却实入人心;看似平淡安宁,却诗意真实。淡淡的,轻轻的,相依相偎,不舍不弃。纷扰的红尘中,试问有几个人不想有这样的红颜知己,不想轻寻她的痕迹。岁月无情,时光流逝,都不能磨灭掉她的绝代风华,反而在流水年轮的辗碾下更加迷人,清晰。
故去的是梦境吗?如果是,为什么能如此鲜活地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如果不是,为什么又扑朔迷离,梦里水乡。透过这历史的尘埃,看到的都是失声了的往事;想着未来,凡尘俗世里的故事是否早巳写定结局?花开花谢,风起云落,万事万物都有必然的归属。点一方篝火,笑品残羹,红尘洪流里我们有我们停息的港口。人生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偶然背后有着它必然发生的原因。
林徽因出生于天上人间,那灵动秀美的杭州。在那里似乎每一口空气都带着飘逸,每一个微尘都凝守着诗意。世人赞誉杭州为天堂的千年古城,曾经有多少文人墨客对那里情有独钟,梦牵魂索。这里有闻名天下的西湖,有烟雨蒙蒙,有花红柳绿,当月色洒落林间,我们不能不叹息,能降临如此美好地方的人是何等的幸运。
1904年6月10日,杭州迎来了一个天使般纯净的生命。她的来到是偶然,更是一场宿命的安排。就像诗人说的,“用我三生烟火,换你一世迷离。”带着美好的幻想,我多希望她的到来是为了履行前世的一个约定。就像白娘子为了寻求她的牧童,而经历千年修行,化身为人;净去一身仙术,挽起衣袖,下堂煮羹。她快乐吗?为许仙付出太多太多,甚至被压于雷峰塔下永无见日之时。她来人间辛苦走这一遭为的是什么呢?
想来,人的来到都是带着使命的,有人为了爱人而来;有人为了被爱而来。就像元好问大师把感情写到了极致:“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碧水悠悠、依依远山、粉墙黛瓦,还有那独上高楼,斜倚栏杆的一次等待;烟锁西子、石桥轻舟、长堤杨柳,还有那素衣长发于斜阳巷口一次无心的回眸。想到江南,想到林徽因,总能让人滋生出许多美好的想象。
林徽因在烟雨的杭州度过了她的童年。如今她长大的陆官巷巳经不在,只有在杭州市花港公园西里湖南岸,还矗立着她的纪念碑。纪念碑以青铜作诗笺,将林徽因的剪影和文字透雕于上。透过湖光水色,映衬着林徽因的空灵的倩影和美妙的文字。
光影怡怡可人中,和谐的轮廓,披着风露所赐予的层层生动的色彩。无论哪一个巍蛾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于歌唱着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迀。
这些话,多像是数十年后,她说给她自己听的!花港公园西里湖南岸的这座纪念碑,莫不是也在对后人“诉说乃至于歌唱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迀”吗?
林徽因出身于书香门第、仕宦之家。祖父林孝恂是光绪十五年己丑科进士,曾留学日本。历任浙江省海宁、金华、孝丰、各州知县,参加过孙中山领导的革命运动。祖母游氏典雅高贵,是个端庄贤惠的美丽女子。
父亲林长民,擅长诗文、工于书法,二十一岁中了秀才,入杭州语文学校学习英文和日文,三十二岁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回国后历任南京临时参议院秘书长、北洋政府司法总长等职。
说起书香门第里的小姐,总觉得那该有一个深宅大院,锁着人,锁着清冷的深秋。那里的空气会有诗情画意,繁星点点,但不会充斥着自由和自主。蝶飞莺舞的清晨,小姐们拿着一卷书,望着被篱笆爬满的高墙,长久沉思。那里有的是寂寞的灵魂,空灵的幻想。迎接她们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为天,子为命,终日生活在自己单一的世界里,像依附的青藤,看似平静,实则悲哀。
林徽因也出生在这样的大家族。但那是个新旧交替的时代,他的父亲、祖父皆是接受过新思想的开明之人,他们的身上既传承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又具有新式的甚至是革命性的思维方式。这样的家庭,既让林徽因沿袭了他们身上儒雅优秀的血统,成就了她倾国倾城的绝代容颜,端庄、大方的优异气质;同时又为她以后接触新思想、学习新知识,成为一代才女佳人创造了必要的条件。
佛说因果,这其中或许当真便有它的因缘际会,若少了其中的某个条件,她或许就不会是往后我们所熟识的林徽因了。可是,好像这样讲又不对,猜测过去必定是枉然。她这个生于江南仕宦之家的女子或许就注定了要成为林徽因,做林徽因应当便是这个女子一生的命运吧。
是否能把人看成是一粒种子?在土壤里埋下之后,扎根,发芽,开各样的花,结各式的果,缔各自的缘。种子,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冲破了包裹着自身的果核,又拱出坚硬的土壤,为了开花结果,为了能一直向着阳光。
若说人是种子,林徽因会是怎样一颗种子呢?说不好!她像地里的麦子一样真实、坚强;又像莲花一样生于乱世却又出淤泥而不染,风华绝代。始终高贵,始终清洁;又像梅花,临寒孑立,傲骨铮铮。
当她零落凡尘时,这一切都还难以言定。对于她的父母、家人,她原只是一张未经书画的白纸。但是,他们一定为她的到来而满心欢喜。她那稚嫩的容颜,富有灵性的欢笑一定都曾深深地感动着这个家庭。他们因此才会对年幼的林徽因寄予了最美好的愿望。
她的祖父林孝恂从诗经《大雅·思齐》取“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的句意,给这个漂亮的婴孩取了徽音这样一个动人的名字。后来,为了避免与当时一位男诗人林微音相混,从1934年起才改为大家所熟知的“林徽因”这个名字。
林徽因的这一个名字既像后来林徽因自己的诗作一样浪漫、诗意,又像她的一生婉约而动人。我们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人如其名,除非,有人能从她清澈的眼神中,看到她从前世走来带在身上的情与债,否则便无法从一个婴孩稚嫩的脸庞上,读到她任何的故事。她的父母怎可能会想到自己的女儿最后会被那么多优秀的男子所眷恋,乃至终身不忘;她的父母怎可能会想到她的女儿将以一代才女、杰出建筑师的身份被世人所铭记。
我们应当相信,每个人来到人间都有他必须履行的使命。不管他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总有一个人需要他的存在,总有一盏灯为他燃亮,诉说。有些人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简单平凡地活着。不沾染文人墨客的素笔,不过问世人的言论,不惊不扰地过了一生;有些人在繁复尘世中绚丽出场,极致地演绎着悲欢离合,尽情地舒展才华功绩,雁过留声,雨过留痕,他们的名字载入千年古册,流芳传史。
林徽因会后悔自己来到尘世沾染了这许多的烟火吗?会不会后悔自己始终如赤子般真实地生活着,却又枉遭那许多不必要的曲解?一个人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世上,走时也“有带走一片云彩”,留下这许多记忆,却是该由谁凭吊?尘归尘,土归土,过往的恩宠皆巳化作浮云,淡游天际。使命巳尽,枷锁除落,真正换得洁净自由之魂,空手而去,不带俗世半点尘埃。
忘了是哪位大师说过“人,生死是最干净的头等大事”,他来的时候,仅仅带着一声啼哭,预示着人生哭多过笑,苦多过甜;百年之后,他却带着微笑离开,没有遗憾,没有牵挂,祈求参透来世,可以少走一些弯路,可以早点寻到梦里那抹幽莲。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清茶犹在,人去楼空,谁也不必为谁的到来揣测,更不必为谁的离开叹息。
老宅印象关于林徽因的童年,此时巳无处查证,都巳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五岁之前林徽因和祖父母一起住在杭州的陆官巷。现在我们仍可以看到她三岁时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林徽因还只是一个面貌圆润的三岁稚童。一身白色衣裳衣物,看起来简洁而干净。她斜靠着一张藤椅站在老宅的庭院里,小手藏到了身后,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前方。
如果说凡尘是块染色板,那么孩童的眼神就是洁净的白色。一笔一画都勾述着简单的情感,会为一架纸飞机微笑;亦会为它的残落哭泣。然而每个生命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被七彩斑斓的色彩染指;远离纯净,开始漫步凡尘的烟火中。
三岁的林徽因巳出落得非常清秀,应该是个一看就会喜欢上的女孩。花为姿,月为容。谁说容貌不重要,那是妄言妒语,人人都喜欢美好的东西。如若林黛玉不是倾国倾城的貌,贾宝玉也难付真情实意的心;武则天没有过人的容颜,也难成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人和人相识第一是相貌,其次才是才情。
林徽因有容更有才。儿时就深得祖父、父亲及其他亲人的喜爱。她是在祖父身边长大的。平时,她的祖父经常给她讲这样那样的故事。每逢春节时,就带着她和一大群表姐妹扎五颜六色的灯笼挂在门厅上。
每个人的童年应当都是无忧无虑的,是一段不掺和任何杂质的岁月。就像那张照片中她那个平静如水的表情,惊不起一丝涟漪。有的只是那探出去又缩回来的触角,那无法满足的好奇心。
有时想想,在古代,那些哲人还在探讨人之初,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一个稚童的心里哪里又有什么善恶呢?有的只是那好奇的本能吧。就像之前所说的种子,带着好奇破土而出,伸出触角,采撷几缕阳光,收集几滴雨露;再经由霜雪锤炼,最终绽放在这片土地之上。
历经风吹雨打,阳光普照;数十年后,又摒弃繁华,香消玉殒,留一座花塚在山野寂林。
五岁的时候,林徽因随父母迀居至蔡官巷的一座老宅院,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光阴。也就在这一年,她的大姑妈林泽民成了她的启蒙老师,教她认书识字、背诵诗词。林泽民是清朝末年的大家闺秀,自幼接受私塾教育,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算样样精通。正是这位知书达理又极富才情的大姑妈为林徽因上了人生最初的那些课程。
林徽因的骨子里透露着传统知性女子的美好气质,体现着我国诗与艺术的美好韵味。这跟她小时候接受的传统教育是脱不了关系的。传统的教育应该也可以算得上是诗歌和艺术的教育,她大姑妈的启蒙教育不仅加深了她的文学修养,应当也让她在性情上受到了艺术的良好熏陶。这一切无疑为她以后喜欢上诗歌艺术、建筑艺术奠定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在清晨;在黄昏;在月色蒙蒙的夜晚,幼小的林徽因手捧着一册册纸装书,读着书卷上带着淡淡墨香的词句,时而沉思,时而凝望。或许她还读不懂字里行间的冷暖事故,体会不到那份诗意和美好,但是她却无法将视线转移,把书中的典雅填斥到骨子里,把那淡淡的诗意和哀愁安放在心间魂处。那时的林徽因就巳经知道,书卷将伴随她的一生。
或许上苍是公平的,给了林徽因一个十分优秀的父亲,又为她安排了一个平凡的母亲。有人说,林徽因的母亲何雪媛的头脑像她那双裹得紧紧的小脚,守旧还有点畸形。
何雪媛是林长民的继室。原配是同籍门当户对的叶氏,系指腹为婚,缺少感情。叶氏也早早病逝,没有留下儿女。何雪媛进林府做继室无异原配,本值得庆幸。可是不幸出在她自身。何氏来自浙江小城嘉兴,其父开了个小作坊,她属典型的小家碧玉。既不会女红,脾气也不可人,有着此类女孩常有的任性。在家父母尚可容忍,嫁到林府就需讲究传统妇德。何雪媛缺乏文化熏陶,出嫁以后与做姑娘时无大改观。婆母游氏倒一派闺秀风范,岂止女红在行,亦喜好读书,且工于书法。婆媳间素养悬殊不言而喻,何氏讨不到婆婆欢心则是必定的了。她为林长民生下长女林徽因以后,还生过一男一女,但接连夭折。公爹难免有断后之忧,由此引起的那份不满同样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