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陈家秀就起床开始酱猪蹄，这是朱荻打小最爱吃的。今天是五一节，很少休息的陈家秀给自己的小吃店放了一天假，她要去看看怀孕的女儿。
上次家庭聚会后，陈家秀给朱荻打过一次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和志明的态度。朱荻含含糊糊，也没有说多少。
陈家秀有些心疼女儿。朱荻七岁的时候，陈家秀跟前夫离了婚，带着女儿从她当年插队的苏北农村回了北京。小朱荻跟爸爸感情非常好，父母的离异对她伤害很大。
陈家秀再婚之后，曾经想过一定要好好待朱荻，不要让她再受伤害。但是阿豪出生以后，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有意无意就冷淡了朱荻，使得这个姑娘变得有点压抑。
在家里和在学校，朱荻像是两个人。在学校，她活泼和善，同学们都很喜欢她。在家里，她沉默寡言，母亲不问，她很少主动说什么。再加上她大部分时间待在大舅陈家先家，跟表姐陈清如在一起，跟陈家秀的感情有点疏远。
但再怎么疏远，也是亲生女儿。对于朱荻是不是流产的事情，陈家秀一直纠结着，这几天觉也没睡好。她不反对女儿多要一个孩子，尤其不愿意女儿去受流产的罪。
但她担心女儿再要一个孩子压力太大。现在政策管得严，要是两口子都丢了工作，在北京养两个孩子，连饭都吃不上。这事她琢磨来琢磨去，觉得确实是个难局。但最终她还是倾向于做掉这个孩子，毕竟短痛好过长痛。
上午十点半，陈家秀打开用毛巾层层包裹的饭盒时，酱猪蹄还是温热的，飘着朱荻熟悉的香味。“快趁热吃点，我特意多放了陈皮，一点都不腻。”
朱荻心里一阵温暖。再怎么着，还是亲妈啊。
苏志明看见丈母娘上门，心里一阵紧张。陈家秀的厉害嘴巴，他是领教过的。这次朱荻怀孕，他还不知道丈母娘的态度。打了个招呼之后，苏志明谎称要赶一个销售方案，就钻进了书房。
厨房里，一对亲家母正在准备午餐。
“朱荻怀孕了，你们都知道了吧？”陈家秀问。
“知道了。”婆婆笑眯眯地回答。
“那你是啥态度？让不让他们要？”
“那还能有啥态度？怀孕了是好事啊，当然得要！”
“哟！那要是真要的话，您可就得辛苦了。您看我吧，这个小店绑着，也帮不了忙。”
“自己的孩子，辛苦还不是应该的！你放心吧妹妹，只要我能动，我就帮他们带。”婆婆说。
悦悦正在沙发上看动画片。中间播广告的时候，她靠在沙发上，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唉！谁来陪悦悦玩呀？”
正在旁边看书的朱荻心领神会，笑着走到悦悦身边，搂住她小小的身子，温柔地问：“悦悦觉得孤单了啊？妈妈给你生个弟弟妹妹好不好？”
“好啊，只要不抢我的玩具就可以。”
“哦，那悦悦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你想要什么啊？你想要什么我就想要什么”。朱荻被逗笑了，这个小精灵鬼真会说话。
“妈妈，书豪哥哥什么时候来啊？我都等着急了。”悦悦踮起脚往阳台外看了一眼，有点焦急地问。
书豪是苏志明姐姐苏志萍的儿子，在老家县城读高二。
这表兄妹俩虽然年龄相差十几岁，但却很投缘。书豪从小是姥姥带大的，跟姥姥感情特别好。悦悦出生后志明母亲就过来帮忙带孩子，每隔两个月，书豪就会坐车来北京一次，看望姥姥和小妹妹。暑假和寒假，也经常来住几天。
十一点钟，门铃响起来。“哥哥来啦！”悦悦大叫着跳起来，抢着去开门。身穿蓝色运动夹克的赵书豪背着双肩包走进来，一把抱起扑上来的悦悦。悦悦响亮地在书豪脸上亲了一口。
每次书豪来，悦悦都很开心。她跟表哥玩骑大马的游戏，或者一起在小区广场上跑跑跳跳，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粘着朱荻。有时，书豪因为学习比较紧张，没有来，悦悦就会自己给表哥打电话，催他来。苏志明开玩笑地说，悦悦记哥哥的电话，比记爸爸的都清楚。
书豪放下悦悦，打开背包，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姥姥，这是我妈让给你们带的，新鲜的野菜。她自己到山里挖的。说让你们尝尝鲜。”
婆婆接过野菜，脸上笑开了花。
晚饭后，悦悦跟书豪在客厅里玩拇指搬家游戏，兄妹俩又笑又闹。看着书豪阳光的笑容，朱荻心里一动。
“书豪，舅妈问你个问题啊，做独生子女感觉怎样？想不想要弟弟妹妹？”
“小时候还没啥感觉，后来长大了，看人家有兄弟姐妹，觉得还是挺好的。”
“是啊，有兄弟姐妹一起长大，感觉一定挺好的。”朱荻的父母在离异之后虽然各自再婚生了孩子，但对于真正的手足之情，朱荻并没有机会品尝。
“我们班有个女生，爸爸妈妈离婚了，她现在都有点抑郁症了。她说就像三个人很亲密地在一条小船上，突然两个人把这条船打碎了，他们都走了，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在水里扑腾，特别恐惧。我当时就想，如果有一个兄弟姐妹，至少他们两个可以互相照顾，她就不会那么孤单，那么难受。”书豪的叙述让朱荻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因为父母离婚带给自己的那种强烈的被抛弃感，直到今天还若明若暗地在朱荻内心的角落闪烁。她太能理解这位女同学的感受了。
与书豪的交流让朱荻更加坚定了留下腹中胎儿的决心。她不想让悦悦孤单地长大，她希望这个新生命能够加入他们的三人组，带给他们更多欢乐。
朱荻做好了准备，决定晚上和丈夫再次谈谈。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团热乎乎的火，她相信自己可以打动丈夫。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已经有些胜券在握的感觉了。
饭后，陈家秀惦记着家里感冒的老公，回家了。苏志明带着书豪和悦悦去附近朝阳公园玩。朱荻感觉身体懒懒的，不太想动，婆婆腰腿不好，两人留在家里休息。
下午三点多钟，朱荻的手机响了。竟然是马云峰打来的。
“朱荻，你能来我家一趟吗？陆雯娜发疯了，要跟我离婚呢！”
放下电话，朱荻赶紧出门，打了辆出租车，二十多分钟后来到东四环附近的马云峰家。
陆雯娜穿着一身睡衣裤，正趴在沙发上呜呜地哭。沙发垫扔得东一个，西一个。
看见朱荻进来，陆雯娜有些意外。醒悟过来之后立刻冲马云峰大叫。
“你神经病啊，你让人家朱荻跑过来干吗？”陆雯娜本想说人家朱荻还怀着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看你不可理喻，请朱荻来评评理，看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一贯儒雅的马云峰看来也是动了怒。
战争的起因依然是老问题。马云峰迫切想要个孩子，陆雯娜还没玩够，坚决不同意。今天为这事又争吵起来，陆雯娜一气之下说“如果再逼我要孩子，咱们就离婚！”这下惹恼了马云峰。
“马云峰，我原来压根儿就不想要孩子的。现在我不是同意了吗？就是想晚几年再生。你别得寸进尺！”陆雯娜并不示弱。
朱荻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人民内部矛盾啊，都别着急，好好商量呗。”
朱荻先把马云峰拉到卧室，小声劝导他。
“雯娜的脾气你知道，别给她来硬的。女人就怕哄，哄哄她就好了。你俩这样上情绪，还怎么怀孩子啊？”
“这都哄了一年了，不管用啊。”马云峰无奈。
“别着急，慢慢来。你先休息会儿，我去劝劝雯娜。”
陆雯娜还在生气。朱荻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卷发，坐在她身边。
“雯娜，你也不小了。哪能因为这个事就轻易提离婚？这样人家马云峰不伤心吗？你既然同意生，早生晚生都得生，还不如早点生呢。再说了，你要现在怀孕，咱俩还能做伴呢。”
“我就是不想生太早，不想被捆住。现在医学发达，四十岁再生也没问题呀，着什么急？！”经朱荻一劝，陆雯娜的情绪缓和了些。
没想到马云峰刚出卧室门，正好听到最后一句话，刚才平息的火又起来了。
“你可以等到四十岁再生！爱找谁找谁！老子不奉陪了！”撂下这句话，马云峰摔门而去。
陆雯娜气得脸色都变了。
“神经病！姑奶奶就是不生了！有本事你自己生去！”她提高嗓门，像投标枪一样，把这几句话狠狠地扔向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