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洪敬岩一掠出了“龙王府”的皇宫,慕容宝鼎喃喃自语:“不敢豪赌,如何豪取?”
慕容宝鼎嗓音提高一些,对徐凤年笑道:“这位更漏子,别看他武道修为高,其实在本王眼中,比你差远了。方才本王还许诺他与你分占南北院大王,现在看来,真是在羞辱你啊,徐凤年。”
徐凤年一口吸气,吸掉了那九颗紫雷,再驭气拿回安静在鞘的过河卒,随手抖了抖,抖落了刀鞘上那些种凉的鲜血,笑问道:“要是你慕容宝鼎面对这一刀,结果会是?”
两人之间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慕容宝鼎懒洋洋地坐在台阶上,哈哈笑道:“本王可以预料到那一刀,但是多半躲不过,不过呢,就算你的刀敲中本王心口,却也刺不穿。不是本王小觑你,实则天底下能有这份本事的,王仙芝跟拓跋菩萨徒手就可做到,邓太阿的剑,也行。至于其他人嘛,难度不小。哦对了,还有金刚怒目的李当心。所以就算洪敬岩失心疯了掉头来杀本王,本王也不太当回事,慢悠悠跑回北莽便是了,说不定还能跟你们几位唠唠家常。”
北莽出炉的武评断言只要王仙芝愿意联手拓跋菩萨,就可以杀绝他们身后的全部八人,不论世人如何议论纷纷,都没法子知晓这八人到底是作何想。此时“龙王府”恰巧就有两位,一个天下第六,一个天下第八,他们在南下旅途中有过一场对饮闲聊,位置站得稍高的洪敬岩承认这一点,慕容宝鼎则持否定态度,但之所以否定,不是这尊半面佛自负己身修为,而是觉得借剑以后出海访仙的邓太阿,一旦有大机缘,便有望拥有真正超出拓跋菩萨的境界,去跟王仙芝平起平坐。
徐凤年问道:“连徐偃兵的刹那枪也做不到?”
慕容宝鼎认真思量了一番,“本王一来不知他的真正深浅,二来若是说他做不到的话,你也只觉得是吹牛皮。”
徐凤年笑道:“徐偃兵不跟你打,自然有人跟你打。”
慕容宝鼎沉声道:“没得商量?非要打打杀杀?”
徐凤年摇头道:“徐骁生前一直懒得理睬你们,我这辈子也不会跟北莽谈生意做买卖。”
慕容宝鼎满脸遗憾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原来比你本王想象的要愚蠢很多。”
徐凤年笑着说了一句:“这句话也还你。”
青苍的谍子头目其实是北莽安插的棋子,在跟蔡浚臣谎报军情后早已不知所踪,他说徐凤年是只身一人进入流民之地,北凉并无大队兵马压境,其实只说对了一大半。入境的除了这位本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年轻北凉王,还有浩浩荡荡千人骑队,只是披甲之人不足护驾百骑,其余八九百皆是身披袈裟,一颗颗光头很是扎眼,的竟然是大队僧人西行的画面。马车就一辆,附近有一头体型巨大的黑虎四处奔走,时不时驻足转头,等待马车。两旁百骑尽是重马重甲,哪怕是孤陋寡闻的流民之地,也一眼便知这是那去年撕碎北莽南朝三座重镇的龙象军!是北凉精锐铁骑中的精锐!正是三万龙象铁骑,把大半座姑塞州踩踏得稀烂,南朝庙堂谁不惊惧于那黑衣少年的陷阵无敌?
北凉历来亲佛,尤其是离阳朝廷灭佛之后,无数僧人和尚都逃难到了北凉道这块好似世间仅存的无忧净土。
然后新任北凉王在近期突然一纸令下,要凉州境内所有僧侣进入流民之地宣扬佛法,并且承诺有铁骑甲士保驾护航。大多数外地僧人都生怕才出狼窝便入虎穴,一时间都持观望态度,好在那位北凉王也没有为难,仅是让凉州本地六百僧人集结“西行”,不得抗拒。不过有三百余外地僧人仍是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必死想法,除了凉州,也不乏从幽陵两州火速动身的僧侣,一同随行。当许多选择放弃涉险的僧人得知那头当年在大真人齐玄帧座下听经的黑虎,也夹杂马队之中,就都后悔了。
许多熟谙人情世故的僧人都想着亡羊补牢,试图偷偷跟在马队后头,却被边境铁骑毫不留情地赶回了凉州。
在蛰伏青荣观多年的北莽大谍子青槐道人,被北凉鹰隼剿杀后,本是江南道名僧的黄灯禅师当时亲眼见到了老道士的身死道消,老禅师则成了青荣寺的新住持,此次新凉王下旨僧人西行流民之地,年迈禅师是第一批主动赴凉州的僧人,也是其中名气最大的一个。因此黄灯禅师被北凉特许乘坐马车,殊荣卓然。不过老禅师这一路都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不是年迈高僧面对权贵就折腰,要知道黄灯禅师在江南道上与人说法,哪怕是面对尊贵如出身豪阀的刺史,也是与贩夫走卒一视同仁,老禅师之所以“不得自在”,缘于马车内坐着那新凉王的弟弟,是那个去年在边境上血腥屠城加上坑杀降卒的徐龙象!如果仅是如此,高僧还不至于太过拘束,主要是这位殿下不像以往那样赤足黑衣,而是被一件诡谲至极的鲜红甲胄包裹身躯,只露出双目!
杀气充盈车厢。
可怜了被誉为满身佛气的黄灯禅师。
离青苍城还有些路程,有一只游隼低空盘旋。
听到声响的符甲少年猛然起身,离开马车,开始疯狂奔跑。
这具红甲在进入位于最西位置的“龙王府”之前,已经沿一条直线撞裂了整座青苍城。
大金刚境对敌大金刚境!
种凉才破墙而出,立即就有人破墙而来,何况这家伙还一身鲜红,关键瞧着像是相当值钱的家当,这让财迷少年瞪大眼珠子,很是羡慕,觉着他要是有这身行头,那才威风。比起哥哥还要更天赋异禀一些的吃货少女也不例外,躲在了慕容宝鼎身后,探出一颗脑袋,目不转睛。
慕容宝鼎此时心中的荒谬感多于震怒,敢情姓徐的就这么用一具甲人打发他橘子州持节令了?他倒是听说过当初离阳四大宗师里有个符将甲人,是被人猫剥皮抽筋的废物。慕容宝鼎对于这类假借外物作威作福的所谓高手一直有成见,脸色阴沉望向徐凤年,“洪敬岩拒绝了本王一次,本王的耐心已经所剩不多,徐凤年,奉劝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小心成为第二个蔡浚臣。”
徐凤年心情似乎不错,走到红甲身边,这里敲敲那里摸摸,有点如释重负的意味,转头对半面佛笑眯眯道:“慕容宝鼎,你还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一口一个本王,吓唬谁?这又不是橘子州,你也没当上北莽皇帝。我呢,沾我爹的光,离阳天子见过,北莽女帝也见过,至于离阳几大藩王,更是都见了一遍,在武评上比你高的天下十人,也见了不少,好像都没你架子大,所以你有多大本事,就说多大口气的话。”
慕容宝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皮子,流露出浓郁杀机。符甲徐龙象看了眼哥哥,后者点点头,示意他放开手脚玩一次——一截柳既然是慕容宝鼎的私生子,那就当作是子债父还。徐龙象转过身面对慕容宝鼎,不知是符甲严密遮掩的缘故,还是纯粹虚张声势,慕容宝鼎并没有察觉到何种充沛的气机流淌,这让眼界很高的持节令大人很是纳闷,徐凤年哪里捣鼓出这么一个笑话玩意儿,就不怕丢人现眼?慕容宝鼎只知道徐骁小儿子生而金刚,黑衣赤足,身先士卒,率领龙象铁骑把君子馆在内三座军镇欺侮得如同三位毫无还手之力的黄花闺女,自己儿子那般精湛的杀人剑气,都没能刺死此子,橘子州持节令也就自然料不到徐凤年会多此一举,让金刚体魄的弟弟披上符将红甲。
徐龙象五指伸缩了一下,握出拳头,身形一动,瞬间就一拳砸在了慕容宝鼎的胸膛上。气机浩荡,广场震荡,慕容宝鼎虽然身躯仅有不易察觉的一个小幅度晃动,看上去纹丝不动,可是徐龙象跟持节令之间竖起的那道无形镜面,溅起剧烈涟漪,以至于镜面边缘的两面“宫墙”被撕裂开去,更别提墙脚附近的桃树刹那间被碾为齑粉。慕容宝鼎伸出一手,揉了揉身后的慕容采阳的小脑袋,少女知道轻重,马上跟耶律采阴往“金銮殿”那边后退。徐龙象一拳砸出之后,身形后掠,回到原处,双臂环胸,这架势明摆着是要那慕容老儿还他一拳,他也是不躲。慕容宝鼎哦了一声,“原来是天生神力的徐家黄蛮儿,难怪难怪。”
徐凤年一巴掌轻轻拍在黄蛮儿脑袋上,气笑道:“人家是天下第八的慕容半面佛,你跟他客气个啥,一人一拳,你当过家家啊,放开手脚去揍他!这家伙排名在十人中不高,就是挨打的功夫很出众,杀伤力不行,比邓太阿、韩生宣都要差多了,换成其他任何一个的天下十人,我还真不放心,既然是他慕容宝鼎,就无所谓了,哥刚好验证一下墨家巨子精心打造出来的符甲有何纰漏。”
徐凤年看着黄蛮儿的眼神,瞪眼道:“不许卸甲!”
慕容宝鼎一边走下台阶一边自嘲道:“你们哥儿俩,还真是不把本王当回事啊。”
徐凤年双手笼袖子远远躲到墙脚根去,蹲在老供奉的尸体旁边。
慕容宝鼎没有走完台阶,脚尖一点,踩出一坑,轻描淡写一掌推在徐龙象头罩盔甲的脑袋上,徐龙象轰然倒撞出去,不但撞碎了宫门,城门那边也传来一阵震破耳膜的碎裂声。慕容宝鼎的身躯在空中凝滞悬停了片刻,飘然而落,如飞羽落地,这轻轻一羽竟然就压垮了结实的青砖。慕容宝鼎才落脚,一抹赤红长虹便去而复还,这一次轮到慕容宝鼎往后倒飞十数丈,再一眨眼,慕容宝鼎一步踏出,左拳挥出,徐龙象右拳与之对撞。罡气扑面而来,徐凤年不得不伸出手臂护在身边北凉老谍子跟前。然后两位大金刚境武夫分别以左拳右拳针锋相对,如两头蛮牛角力,谈不上什么高手风范,但气势出奇的足。慕容宝鼎怒喝一声,整张脸庞金光熠熠,把徐龙象蛮横推出去数尺距离,一脚踢踏过去。瞧不清神情的徐龙象弯腰,双手裹住半面佛的那条腿,腰肢一扭,拔萝卜似的就把慕容宝鼎强行拔离地面,旋转一圈后丢掷出去,砸倒塌了半面“宫墙”。徐龙象一跃随行,朝慕容宝鼎的头颅一脚踩下。后者单手一拍,身形龙卷而起,一记鞭腿就把徐龙象砸到徐凤年这边的“宫墙”上,两道“宫墙”就这么各自毁去一半。徐龙象从尘土中站起身,一掌拍在符甲胸口位置,气机层层递进,驱散了积压在符甲上的灰尘,红甲依旧鲜亮,没有丝毫破损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