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殇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正是离去的飞渊。他顺着少主的目光看了一会儿，低声说：“少主，宴太子已经设定了比武规则。这规则听起来，似乎有些偏袒凤七小姐。”飞渊这话说得非常慎重。少主作为一个身份敏感的人，已经为凤家庄的七小姐破例多次，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他哪里敢细问。
“继续说。”楚墨殇没有特别的反应，仍望着前方。
飞渊授意，这才敢继续说下去。
“一向公平公正的宴太子，竟然要求对待女武者点到为止，不得致其性命。可是英雄大会之上，进入皇城参加比武的女武者只有一人。”
飞渊说完，又看了一眼楚墨殇。见少主没有回应，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一个让人费解的举动，说明太子确实在偏袒凤七小姐。”
“还有什么举动？”
楚墨殇眉头蹙起。他只知道太子宴将特权腰牌送给了凤芷楼，让她破格进入皇城，又附加比武规则，已经很不正常了，怎么还有其他更不正常的举动？
“太子命人暗中保护凤七小姐，这在英雄大会上是严重违例的。他打破了自己定立的法令，这是徇私。”
“徇私”二字说出来，飞渊立刻闭嘴，垂下了眼眸。对于一个随从来说，他已经说得太多了。但是对少主的忠诚，又让他不能隐瞒。
楚墨殇的目光猛然眯了起来，直射向凤芷楼。虽然他对此没做出任何激烈的回应，神情却已经比刚才凝重了许多。
“少主，别怪飞渊多嘴。太子宴对凤七小姐不一般。少主如果……”
“好了。”楚墨殇打断了飞渊的话，脸色凛然。
飞渊赶紧住口，安静地站在了一边。
良久之后，楚墨殇的目光才渐渐从凤芷楼的身上移开，看向了端坐在北面的离洛公主。她白裙曳地，略施淡粉，犹如一朵莲花盛开在那里。她直视前方，目不转睛。
离洛身边站着的是涅容止。涅容止不停俯身下来，凑近离洛的耳朵，不知在私密地说着什么。
飞渊握紧剑柄，蹙起了浓眉。
“少主，要不要我去告诉公主一声，少主已经来了？也提醒一下涅容止，别太过分了。”
“不用了。”楚墨殇摇摇头，低声说，“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这里。”
“可是……涅容止在少主不在的时候，一直滞留在武京，想方设法接近离洛公主。他明知道离洛公主是少主的……”
飞渊的话还不等说完，楚墨殇便打断了他，“你先回去吧。待比武结束后，我会自行离开。”
“是，少主。”飞渊垂下头，向后退去。然后转过身，悄然离开了赏月台。
飞渊走后，楚墨殇才举步上前，伫立在白玉栏杆前。
涅容止轻轻地摇着扇子，给离洛公主扇风，讨好之意尽在眼中。
许是武场里太热了，观看比武的凤芷楼将头盔摘了下来，扔在一边。一头青丝随风扬起，引来了不少男子的目光。她好像有些坐立不安，不停地擦着汗。过了一会儿，她又将身上的铠甲脱了下来，苗条的身材顿现。
看着恨不得将眼珠子定在凤芷楼身上的武者们，楚墨殇的脸色立刻变了。他的手抓住白玉栏杆，手背上青筋突起。
凤芷楼真的是热得要命。别人都穿着薄薄一层，楚云鹤却让她穿这样厚重的铠甲，这不是要将她热死吗？摘掉了头盔，脱掉了铠甲，她才稍稍感觉清爽了一些，长长地舒了口气。
殊不知，她一个脱铠甲的动作，便让四周的武者们垂涎欲滴。
凤七小姐真的那么姿色平庸吗？当然不是。如果宫装加身，碎步莲花儿，凤家的七小姐不晓得要迷死多少男人了。冷侯家的二公子不就是因此害了相思病，落得个残废的下场吗？
凤芷楼不断地用手当扇扇着脸颊，希望能更凉爽一些。她刚扇了几下，便觉阵阵凉风吹来。
“主人，我用耳朵给你扇。”混宝蹭了一下凤芷楼，耳朵摇动得更快了，犹如电风扇一般。
还真是不错，凤芷楼笑了起来。
擂台上，生死较量还在进行着。三场下来，拖走了三具尸体，大家都不死不休。
十六轮比武下来，四十八个人，只剩下了三人，其他的不是死就是伤。死者被抬了出去，伤者却不甘心在初赛中就被淘汰，与复赛和决赛无缘。他们暗暗感叹，十几年的修为还是太浅薄了。
凤芷楼捂住嘴巴，感觉一阵阵恶心。那些断掉的手臂还在抽动着，那些被砍掉了的脑袋，骨碌碌地从擂台上滚下来。那种血腥恐怖，实在无法形容。
混宝死死地抓住了凤芷楼的手臂，不停发抖着，“主人，我们还是回家吧。”
“胆小鬼。”凤芷楼虽然也害怕，却强装坚强，低声数落了它一句。
“混宝胆子不小，可是混宝怕主人死。”混宝烦忧地说。
“我还没死呢，笨蛋。”
凤芷楼敲了混宝的脑袋一下，发现混宝浑身都湿透了。许是泪水太多了，地面上形成了一条条小河，朝四面八方流去。
想不到混宝这么脆弱，从比武开始到现在，一直在无声地哭泣着。每看到一个人被横着拖下擂台，或者掉了脑袋，丢了手臂，它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主人被杀死时的场景，揪心难受，泪水奔流不止。
“哪里来的这么多水？”一些武者的鞋子湿透了，才注意到地面上已经汪水如泽国了。
“是啊，这水……”大家顺着水流纷纷看向了凤芷楼。
凤芷楼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样下去，大家一定怀疑凤七小姐胆小，吓得尿裤子了。可就算尿裤子，也不该尿这么多啊？
凤芷楼无地自容，用力揪住了混宝的耳朵。
“你别哭了！再哭，我把你扔了。”
“混宝伤心，混宝害怕，混宝……憋着。”
混宝憋了几下，泪水止住了，可他还在不停地抽咽着。它不能失去主人，它必须想办法保护主人。主人不能断了手臂，掉了脑袋，更加不能被拖出去。
此时，只听砰的一声，又有一个人从擂台上被强大的真气打飞了出去，大家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混宝惹的事儿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第一轮比武结束了，侍卫上前宣布，“今日比武结束。败者在半个时辰内马上离开皇城，其他武者入住武者院。每个房间都有武者的名字，膳食将会由侍女送入房间。参赛武者不得走出武者院方圆半里的范围，否则将被除去比武资格，逐出皇城。”
凤芷楼被分到了武者院最东面的房间，比较安静，很适合休息。虽然是武者临时休息的地方，却装饰得十分考究，连床榻上铺的都是武京最好织坊出的宫廷褥子和锦被。
很快，侍女便将饭菜送来了，都是御膳房一级大厨亲手所做，美味芳香。
混宝咧开嘴巴，直接扑了上去。它甩着细长的耳朵，刚要伸手去抓，回头看了看凤芷楼，最终还是规矩地等在了那里。
“这才像话。”凤芷楼很满意混宝的表现。
食物分开，一人一半。混宝吃光了自己的那份之后，显然还没吃饱，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凤芷楼。凤芷楼吃了一些，将剩下的全给了它，它又都吃光了。可它好像还没吃饱，眼珠子发蓝地盯着外面。
“主人，混宝想隐身逛逛街。”
“去吧！我休息一下，你莫招惹是非。”凤芷楼晓得混宝闲不住，只要不现身，在外面行走，倒也无妨。
混宝点点头，隐身出去了。凤芷楼这才躺下来。
她还在想着离洛公主的那幅画。除去那个女人的讽刺之意不说，离洛公主的确多才多艺，楚墨殇一定爱她至深。试问天下的男人，谁不喜欢女子又好看又多才，又温柔似水的？
就在凤芷楼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大声嚷嚷的声音。
“我的饭菜到哪里去了？明明放在桌子上，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
“我的也不见了。”
“盘子竟然也会飞，这皇城里是不是闹鬼？”
凤芷楼一听到这些议论，立刻跳了起来。混宝，这个臭妖兽，它哪里是去逛街了，分明是偷吃去了。
果然，凤芷楼刚从床上跳起来，门就开了。接着，门又自动关上了。同时，空气中传来了一阵打嗝的声音。很快，混宝挺着浑圆的肚子现身了，手里还拿着一只大鸡腿。
还不等凤芷楼训斥，混宝就举起了鸡腿，“主人，这是给你留的。”
一句话，将凤芷楼所有的怒气都驱散了。她看着混宝真诚的眼神，狠话再也说不出口了。不管走到哪里，做了什么，混宝都不会忘记了主人。
“下次，我让侍女多送点吃的来，你切不可再偷了。这只鸡腿你自己吃好了，我吃饱了。”
“混宝知道。”听主人说不吃了，混宝细长的耳朵一甩，大嘴一张，瞬间半只鸡腿就不见了，连骨头都嚼碎吃掉了。想想就知道它的牙齿有多尖利。
就在混宝吃得开心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混宝竖起耳朵，哧溜一下钻到了床底下。然后，它用手挑开床下的帷幔，露出了一条缝隙，小心地朝外看着。定是偷了人家的饭菜，它做贼心虚了。
凤芷楼深吸了口气，希望不是有人发现了混宝的行踪。她快步走过去，拉开了房门。当看清门外之人时，凤芷楼不觉愣住了。
房门外站着一个女人，梨花白的长裙，桃花粉的飘带，玉面长颈，不是离洛公主，还能是谁？她怎么来了？
离洛公主身后，跟着四个宫装少女和两个侍卫。
“抬进去。”离洛公主开口道。
离洛公主吩咐完了，仍沉静地站在门外，没有要走进来的意思。许是这样的地方和她的身份不符，宫廷的修养，让她不会轻易踏进一步。
两个侍卫将两个大箱子抬进来，放在地上，然后打开了。
让凤芷楼感到吃惊的是，竟然是一箱金子和一箱珠宝。
原以为凤芷楼撕扯了她的画卷，她该兴师问罪。却不想，她竟然亲自送来了金子和珠宝。
接着，离洛公主优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救了墨殇，这些金子和珠宝是对你救命之恩的答谢。”
答谢的话语说出来，清清冷冷，难以让人感觉出一丝感激之意。相反，却带着一股急于撇清关系的冷漠。
“答谢？”凤芷楼没有准备，被这样一句话说得愣住了。
“墨殇受伤，在外多日，离洛不在身边，承蒙凤七小姐照顾，离洛不胜感激。除了这些金子和珠宝，七小姐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提出来，离洛一定尽量满足。”
她一声声“墨殇”，叫得好不亲昵，直接将凤芷楼排除在了她和楚墨殇之外。凤七小姐只是个救命恩人而已。
凤芷楼平素不是善嫉之人，可此时，她却感到隐隐的难受、酸楚。离洛公主怎么知道凤家七小姐救了楚墨殇？难道是楚墨殇主动说的？
最真挚的感情就是坦诚相对。想不到楚墨殇和离洛公主竟然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他们的感情比想象的还要坚不可摧。
看着地上的金子和珠宝，凤芷楼更加气恼。离洛公主一定认为凤家七小姐没见过什么世面，一箱子金子和珠宝就会让她喜出望外，忘乎所以吧？
“公主客气了。芷楼本就是一名医者，怎能见死不救？”
凤芷楼笑了，笑离洛公主的浅薄。如果她真有感谢之意，之前就不会送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一定是见凤家七小姐个性太强，不好对付，才打算用金钱来收买她。
看来楚墨殇的眼光也不过如此。这么有心机的女子，除了妩媚的外表，又有何用？
“原来凤七小姐还会医术？”
离洛公主有点诧异。她的目光瞥了过来，似乎想要重新打量凤芷楼。
“芷楼从小在凤家庄的药房里长大，耳濡目染，略懂一些。”凤芷楼谦虚地回答。她可不是略懂一些，而是十分精通，已经达到了可以自己炼药的程度。
“难怪！”离洛公主淡然地移开了目光，继续说：“凤七小姐既然从小在凤家庄长大，突然远离家乡，初到武京，应该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吧？毕竟武京太大，人太多，不似小村庄那样人少清净，事情也没那么复杂。”
这个女人变着法儿地笑话凤芷楼没见过世面，不过是个乡巴佬而已。
凤芷楼抿着嘴巴。若不是自己身在皇城之中，她定会给这个女人一点颜色看看。她要让离洛知道，小村庄里来的女人是没见过世面，可拳头却一点都不逊色。
说到世面，离洛还真是看错人了。凤芷楼穿越之前，不到十五岁，已经周游了全世界，走遍了名山大川，见过各色人种，就差没去太空里玩一玩了。在这个武学世界里，她也不算是一个没见识的女子。
离洛公主说了这番话后，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稍作停顿，她接着不冷不热地说：“比武结束之后，凤七小姐还是早早回凤家庄吧。这些金子和珠宝，也够你回去再找个好人家嫁了。至于墨殇和你，不过是他寂寞时的一个错误罢了，七小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来武京找他，他也不会见你。”
离洛公主好像知道得还真不少，连她和楚墨殇之间的微妙关系竟然也知道。真是可恨，他怎么可以将这等隐私的事情告诉离洛公主？
楚墨殇想向心爱的女人坦白内心，却也不能以辱没凤家七小姐的尊严为前提。
“我想公主误会了。我来武京是有别的目的，不是来见什么姓楚的男人。若不是公主提起，我几乎忘记了他叫什么名字。至于你说的那个错误，还真的只是一个错误。既然是错误，公主又何必提及？这些金子和珠宝，凤家庄不缺。我凤七小姐想嫁人也没那么困难。很多人都知道，我现在是死了男人的寡妇。也许不久后，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凤芷楼句句傲慢，声声让离洛公主难堪。她珍视如宝的男人，却被一个村姑说得不名一文，满不在乎。作为公主，她心里怎能好受？离洛公主秀目圆睁，失态地喊了出来。
“我是公主，你敢这般放肆？来人！”
“公主！”两个侍卫冲了过来，等待命令。
“把她给我拿下！”离洛公主恼羞成怒，几乎忘记了这里是武者院，所有武者都受到太子保护，没有太子的命令，不得随意惩治。
“谁敢？”凤芷楼冷眼看着那两个侍卫。如果他们胆敢冲上来，她的八十八股真气，绝对不会吝啬于寻找两个试练的靶子。如果出了人命，伤及了无辜，可别怪凤七小姐无情。
离落公主的喊声之后，一个锦衣侍卫飞快地跑了过来，神情甚是紧张。
他凑近了离洛公主，轻声说：“公主使不得。这个女人……”
接下来的声音变得极小，凤芷楼根本听不见。
只见锦衣侍卫将话说完后，离洛公主的神色一惊，目光诧异地看向了凤芷楼，失声道：“皇兄怎么……”
“公主，小声点儿。您还是带着东西回去吧，别让下官为难。若太子知道了，就不好办了。”
锦衣侍卫退后了一步，命令两个侍卫赶紧将金子和珠宝抬走，不要在这里滞留了。
锦衣侍卫见离洛公主离开了，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然后笑呵呵地看向了凤芷楼。
“凤七小姐，打扰了，您好好休息。”
说完，他轻轻地将房门关上，也离开了。
真是莫名其妙！离洛公主盛气凌人而来，却因为那人的一句话，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此时，混宝从床底下钻了出来，竖起一对大耳朵，跑过去，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隙，向外小心地张望着。
“金子啊，珠宝啊！主人怎么不要呢？要了可就发财了，能买好多鸡腿啊！”混宝离开寒潭后学会了很多东西，自然也知道金钱的重要性。
“你怎么什么都想要？”
凤芷楼走上去，拎住混宝的后衣领子，一把将它提了回来。
接着，她抬起一脚，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了。
这个小妖兽怎么好的不学，偏偏学人家贪财？看来贪婪不是人独有的本性，妖兽一旦学会，会比人更加疯狂。
“主人，鸡腿好吃啊！”
“馋嘴，马上回到床底下去。我不叫你，不准出来！”
凤芷楼哭笑不得，原来它只是为了能够吃到鸡腿啊！
她拎着混宝，转过身，打算将它扔到床底下。抬眸之际，她一下呆住了。手一松，混宝掉在了地上。
床榻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银丝细线精纺的锦袍，宽大的腰带，袍子的下摆微微撩起，露出一截银灰色的锦绫裤，腰间还坠着一块龙形的玉佩。他面额朗净，星眸锐目。
“楚墨殇？”凤芷楼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怎么才转个身，他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