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漫野飞霞
“她是我们的目标,珍贵无比,务必得到她。”带着黄金面具的玄袍男人对跪坐在下面的人吩咐道。
那个跪坐在下面的男人,穿着白色的罩袍,留着黑色的小小的胡子:“诺,东皇阁下。”
“不要让她死掉了,去吧。”被称作东皇的人说。
“诺。”白色罩袍的男人恭敬地退出灯火辉煌的大殿。
阴阳家,一个流传自远古的宗派,每代都高手辈出,神秘无比。他们以追求极致的大道为目标,力图改变天下的格局。宁国开始征伐天下之后,阴阳家与宁国王室关系密切,因此,相比那些艰难生存的宗派阴阳家扩展迅速。而作为阴阳家掌门的人是历代弟子中最杰出的,一旦成为掌门就要带上象征权与力的黄金面具,终生不能摘下。谁也不知道他们门派掌门的底细,也许是一些没落贵族的子弟,也许是从街上捡回来的孩子。
“哦,这就是离九姑娘。”白袍男子含笑道。
“是啊离九很漂亮,是不是?你看她的眉毛,就像墨鸦的羽毛一样。”伊何轻轻地赞叹,“还请云中君为她仔细诊治。”
“陛下放心,那是自然。”云中君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离九纤细的手腕,闭目凝神。
良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如何?”伊何就算很着急也没有失去君王的风度。
“陛下宽心,离九姑娘只是受寒而有些烧罢了,并无大碍。”云中君说。
“孤知道,只是离九她月余未曾安睡了,孤怕她会……。云中君你曾治好先王的偏头痛,是不是也有办法医好离九?不要像孤的那群无用的太医一样只会说心病无药。”
云中君谨慎的应下来,随明因离开辰风阁。
“怕是在宫中待闷了吧。”伊何又说,却不是说给云中君听。只剩他和离九两个人了,他静静地站着,看着仍然昏睡的离九,眉头紧皱,锐利的目光好像要看穿离九的心。
“陛下,我准备好了。”云中君谨慎恭敬地回答。
“嗯。”伊何还是盯着坐在下面准备进行古老的招魂仪式的云中君,有些愣愣的。
“那开始吧。”伊何回过神。
云中君晃起长长的在幽暗的宫中无风自飘的招魂幡,一股幽然的悲伤之气悄然蔓延。咿咿呀呀的不明意义的歌声在幽闭的大殿里回荡,伊何没有动,只是盯着默然的云中君。现在的云中君就像一个远离众人的神祗,睁开森然的眼睛俯视众生。伊何虽然坐在高高的大殿上,却觉得自己也是被神俯视的众生之一,不由动了动,同时,他也看出了那个云中君的气势中的一丝虚假——他并不能做到完美无缺。
含着远古呼号的歌声越来越高,最后几乎要穿透辰风阁的房顶乘风而去,就在整个辰风阁里盛不下这首古老的歌的时候,云中君大喝一声:“此地清兮,可缓缓归矣!”
所有的威压一扫而空,明因终于松了一口气,忙忙去查看离九。离九仍然在沉睡,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个人睡久了的潮红色,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离九这样已经整整十天,她的烧在云中君的药方下终于退了,可就是醒不过来——她的状况就像传说中另一个大陆上的公主——她要沉睡百年,——云中君才想出了这招魂的办法。
“怎么样?”伊何沉声问。
“回陛下,尽人事,听天命。”云中君答。
“你是说……”伊何的声音陡然严厉。
“不,陛下,离九姑娘不久就会醒来,但是要恢复,却是一件难事。”云中君说。
“有办法就好。你把让她恢复的办法写成章给孤王,孤会不惜一切办到。”伊何从高高的大殿上走下来,“离九她还有多久才能醒过来?”
云中君扫了一眼沉睡中的离九:“两个时辰之内,离九姑娘就可以醒过来了。”
“那孤就在这里陪着她,她醒过来看见有人会好些的吧。”伊何轻轻地说。
伊何到现在才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黑色眸子的女孩,她会煮茶会歌舞会讲些市井小事给他听,她也很漂亮很聪明,可这样的女孩子在宫里有一群,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喜欢她呢?伊何轻轻叩问自己的心,却失望的发现他也想不明白。这种对事情失去控制的感觉让他有些恼火,不过,他依然静静的坐在那里握着离九温热的手等她睁开眼睛醒过来。
也许,是喜欢她黑色的眸子吧。伊何无声的笑笑,想起离九不久前对他讲过的故事。离九说,从前有一个将军,他奉命诛杀了同朝为官的另一个大臣。那个大臣只有一个未长大的女儿,她目睹了血腥的事实,但是,死去的大臣和他的妻子都不让那个女孩背着仇恨痛苦的活一生,于是那个女孩一直都努力的快乐的活着,把那些血腥的东西都压在心里。直到有一天女孩遇见了那个将军,将军还是那么气宇轩昂风逸俊朗。将军喜欢上了女孩,他们之间见过几次,羞涩又温暖。但是将军知道女孩是那个大臣的孩子之后,在一次拥抱女孩的时候,把刀子送进了女孩的胸口。女孩说,我早就料到啦,你一定会那么做的,你要做一件大事啊,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耽误自己的前程的。女孩笑的时候,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打断了女孩子的话。女孩到死都没有告诉那个将军她到底喜不喜欢他。将军以前问她的时候,她只是狡黠的笑笑。最后她死在将军的怀里,将军默然的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一把精致的刀子从女孩的长袖里掉出来,将军笑笑,抱住女孩,你还是喜欢我的啊。将军最后成就了一番大事,娶了妻子,生了两个有出息的孩子。他终老的时候,身边仍然带着那把女孩的刀。将军咽气的时候说:“我来陪你了啊。”他就那么笑着死了,谁都不知道他和那个女孩的故事。伊何不知道离九讲这个故事有什么意思,他只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
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人敢去打扰静静坐在那里的伊何,明因也只是远远的看着,偶尔送一盏温热的茶。伊何已经将那些大事都安排好了,大臣们暂时不会拿着无尽的折子来烦他,他还可以在这里坐一会。他就那么坐在离九的床边,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很快血色残霞涌上来遮蔽了视野。
“你醒啦。”伊何说。
离九重又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忽然狡黠地笑了,就像故事里那个女孩:“你还在啊。”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谁都没有出声,就是静静的看着彼此。
很多年以后,伊何回想起来这一刻的时候,就会想如果那可以持续到永久就好了,也许死去都不可惜。
“只有这样么?”伊何问。
“是。”
伊何沉思了很久。
“好吧。孤来安排吧。”伊何的手在暗金的桦木上留下了深深地印记。
“这就是岐南先生,是他救了你。”伊何说,淡淡的口气。
离九盈盈下拜:“多谢岐南先生。”
“嗯,好了。离九你去休息吧。”伊何挥挥手,明因将离九扶了下去。看着离九的背影,伊何说:“岐南先生,有一件事孤要拜托先生了。”
岐南躬身不说话。
“还请先生好好照顾离九,这一路,也许凶险异常。”
“诺。”岐南说。伊何转过身来看着身边这个沉默的男子,他也有漆黑的眸子,但是又和离九的眸子不一样。他浑身散发着一种不咄咄逼人的侠者之气,一点也不像他所出身的宗派。伊何初次知道岐南是纵横家的弟子时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纵横一派自出现以来就是一个以培养能够颠覆九州的强者为目标,比如帮助殷祖武帝成就霸业的风师。这样的宗派,每一代也只收两个弟子,每一个人都能掀起腥风血雨。伊何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你愿不愿意为孤做事?”
岐南犹豫了一瞬:“愿意。”
于是,岐南就做了孟同手下一个年轻的副中郎将,接到了护送离九的任务。
伊何心里隐隐的排斥这个不爱说话的年轻人。
“怎么会是你呢?”离九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小声问。
“云中君要求的。”岐南回答。
“哦。”又是长久的沉默。在宫中见过岐南之后,离九反而不知道该和岐南说些什么,是说她在宫里活得挺好,还是说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每一句话都让离九感到不舒服,离九干脆沉默下来。
马车外面的风很大,呼呼啦啦的声音有时候会像怒气冲冲的人含着雷声。
离九想起青言在自己离开之前和自己的谈话,忽然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青言坐在离九的床边,轻轻揪着锦被,拍了拍离九的手:“师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离九还不知道自己要出宫的事,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直爽的师姐这么犹豫。她看着青言,忽然觉得有时候人真是容易改变,昔日清爽的师姐画了浓妆,是离九从未见过的妩媚。离九不知道师姐还可以在那么妖娆的同时又那么那么仪态万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