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雨落狂流
遥远的北方,冰雪只是刚刚融化,呼啸的河水带着冰棱奔腾呼啸,向着更为遥远的大海,奔向不知道是生还是死的陌路。然而那些嫩芽已经吹响了号角,正在努力的在这个寒冷的地方抓紧这并不长的温热的几个月,占领这个荒凉的地方。等到南方繁花盛开,遍地似锦的时候,这北方的荒漠也会到达最漂亮最繁盛的季节。不过那个时候,这片极北的地方仍然只有这些草,这些无比坚韧也无比凄楚可怜的草。
一个穿着盔甲的叫阿铭的男人在这个五千三百二十七人的军队里也只是个最低级的士兵。他还穿着深冬时的厚厚的冬装,很多人都换下来了,可是他还没有。高他一级也就是这个宁国军队里最小的军官两天前问他,他迎着伍长看怪人一样的目光说不热,并不英俊的伍长发出了嗤笑的声音,却也没有再来过问。他在伍长手下还只是个年轻的娃娃。
阿铭蹲着看着面前正准备疯长的小草,他免不了要伸手去揪一下这青嫩的芽子。伍长在他身后呵呵笑起来,吓得他颤了一下,没有把小草细长的叶子揪下来。
“娃,这草在我们家乡和女人一样稀罕。你可不能把它给拔了。”伍长蹲下身来,一开口就是浓浓的西北味儿。
他们后面的帐篷里这次领军的将军孟同正在计划这次行军的路线,忽然心头一阵烦躁,听闻宁王已经将离九迎回了宫,宫里就接连殁了两个王室血脉。那个女孩子的身影还留在这个将军的心里,他扔了手里的毛笔,这支笔在他漂亮的小篆上留下了难看的印记。
“真的?”阿铭半信半疑的松开手,那棵小草继续在北方的风里摇曳,有一点点像阿铭家乡的合欢花。
阿铭站远了一些嘟囔:“有点像我们家那边的合欢花,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南方……”
伍长嘿嘿的笑了,“合欢花?没见过。这种草也不会开什么好看的花。莫不是小子你就只见过合欢花这一种花?……看什么就都像这花了。”
“胡说……我家那边有很多很多好看的花……”阿铭僵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给这个西北的汉子讲述南方小镇里柔若无骨的瀑布般的花朵,“总之,它们就是很多很好看,风吹起来的时候好像下了一场花雨……”阿铭避开伍长的眼睛,自顾自的说,南方那个叫曼水的小镇,阿铭也很久很久没有回去了,合欢花的样子他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和这株野草确实没有什么相同点,唯一相似的地方是有一朵合欢花飘落的时候曾照亮了他的眼眸,“我们那边的女孩子喜欢把它们别在额角……”阿铭忘记了他身边这个伍长是杀敌有功的汉子,自己还害怕过他沾血的手。
然而身边的伍长却不接话了,阿铭听见伍长说:“将军……”
阿铭急忙站起来身后站着赫赫有名的孟同将军,传说里他的成名之战是攻破殇阳关的那场战役,那场战役里死了上万人,血都在汩汩流淌,连多年后的土还带了血色。
“曼水?”
“是。”阿铭听见将军的问话,急忙答道。将军身上的杀气让他不断的颤抖。
“是个好地方啊,那里的大街小巷都是成群的胭脂色,花开的时候整个镇子就像淹没在了花海里……还有那里的女孩子又漂亮又淡雅……,合欢花在南方小镇是很常见的花,名字好听样子也讨人喜欢,很多人家都种着。”将军笑笑,“等打完了仗,放你们回家。”
孟同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身上总是有一股血腥味儿,他的长眉竖立,仔细看去一副凶恶像,可是他说起话来语气却像个教书先生。阿铭虽然怕他却也愿意待在他身边。
“这一场仗打了很久了……”孟同的感叹散在风里。忽然他的语气不在是那个温和的教书先生,万人敌的年轻将军的气息散发开来,“传我命令,全军开拔,赶赴前线。”浑厚的声音就像某个夜晚里阿铭曾经听过的虎啸。
他在光里看着将军,鬓边有一丝丝白发,而将军还没有成家,想必在遥远的封阳城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将军吧。某个女孩子耳边鬓角的合欢花还印在阿铭心里。
雨后的清风吹过漫漫草原,漠北的春天迟迟才到。宁昭武王四年七月,宁国雄狮进攻漠北匈奴,国威宣扬,天下大振。
夜里的辰风阁也很寂静,偶尔有鸟雀的叫声在黑夜里回荡。离九穿着薄纱长裙,坐在辰风阁的房顶上喝酒。她身上弥漫了好酒的香气,周围摆了两个酒坛子,一个空了,一个还剩一半。离九的酒量在女孩子堆里算是大的,可是现在她也有了些许醉意。额前长发飞扬,由于封阳地理位置偏西偏北,夏夜的风还是带了一些微凉的气息。离九模模糊糊记得,雍城王宫里曾经周游列国的年迈的师父曾经捋着长胡子告诉她,在极北的地方是极寒的冰海冰海上吹来的风能够把热水瞬间变成晶莹剔透的冰。
离九抬头看了一眼天,墨黑色,无星无月。有司火正来报有大雨。这样的天气大概没人会出来了吧。离九放下酒坛子,不知道今夜他又宿在哪个美人宫里。
听见后面有响动,离九回过头,清水般的眸子里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是你?”离九转过头来坐着。
“明因说你在上面喝酒。”岐南闻着离九身上的酒味,微微皱眉。
“嗯,是。”离九不否认,“快下雨了。岐南先生你不回去么?”
“巡夜巡到此地。”岐南顿了顿,“你不开心?”岐南的脑回路就像官道一样笔直,想到什么就问出来。很多年后,岐南也会犹豫这话到底合不合适自己来问。
“什么开心不开心呢……算吧。”抿了一口酒的离九声音越发绵软。和岐南在一起的时候,离九对岐南总是生出一两分的畏惧,好像他身上的浩然之气能打人个跟头。连喝酒离九都小心了些。
沉默了许久,岐南才说:“别喝酒……”犹犹豫豫的。
“嗯。”离九答应一声,把酒坛子拿下来,勉强笑笑,“我没事。”
“早点回去吧。”岐南从房顶跃下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离九笑笑,看了看烛火里岐南飘摇的身影,顺着竹梯慢慢爬下来。在宫里做一个平凡舞姬做久了,也习惯用了梯子上上下下。终南的竹子摸上去有些凉。
就在离九刚刚落地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帘幕一样的大雨把世界切割成不同的小块,也像透明的白色的茧,把人裹在其中。
大雨里两个人静默了很久,雨水在离九的袖间汇成欢唱的小溪,雀跃着奔腾而下。离九一直是素颜,可是在烛影里,岐南觉得有什么东西把离九的眼睛装饰起来了,长长的挂着雨水的睫毛下面的眼睛里好像蒙了一层雾。离九矮身行礼:“夜深了,岐南先生早睡。”
岐南那一瞬间收住了自己想要伸出去的手,躬身回礼:“姑娘,小心。”
两个人擦肩而过,雨水打湿了灯笼,烛火熄灭。
影子都模糊不清了。
片刻恍惚。
昨夜雨水里一闪而过的晶莹到底是不是她眼中的泪水?
伊何抽了手站起身,吩咐身边恭恭敬敬的太监:“孟将军大胜,大宴群臣,与孤生日一起办了吧。”
身边的小太监‘诺’一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