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匈奴公主
文武百官列队如棋,垂手肃穆听着孟同将军来报告战况。
“匈奴步兵死伤八千七百二十一人,俘虏一百零三人。我军伤亡九千三百四十五人,无人被俘。”
孟同将军的声音回荡在青天之下,恍如一梦。离九愣了愣神,是不是皇祖的大将军也曾如此志得意满的报告着自己的胜利?最后离九能想起来的也只是一个一夜白发生的男人在无月的战场上抱着自己儿子的尸体枯坐的身影。
朝中素来的对头忽然发问:“为何我军死伤如此之多?比匈奴蛮人多了五百有余,将军自负治军严谨,又号称我宁国第一军。各诸侯国也把将军所在军队视为我宁国军队之最高水平,孟将军今日上交之结果差强人意,依老夫之见,将军的名声恐有过誉之嫌。”
孟同就在光下盯着那个老臣,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反对自己的话。老臣在孟同的注视下有些颤抖,最后的话憋在了肚子里。
孟同的脸上展开了些许笑意而只有盯着他眼睛的老臣知道,他眼里的寒意和杀气越来越浓。
就像一匹失偶的孤狼。老臣心里一惊。
“符林大人,虽然您身为陛下老师。战场上的事情恐怕您了解的还是少了些,匈奴素来凶残,尤善骑射,孟同将军此战大胜。已是近十年来与匈奴作战最好成绩了。”有人接口道。
孟同没有看那个人讨好的微笑,也不再盯着老迈的符林大人,他转过身去直直看向伊何,深深弯腰行礼:“陛下,此战是我孟同指挥的,上战场的也是我孟同训练出来的士兵。孟同在此战中不说并无差错,但求问心无愧。此外,还给陛下带来了一个特殊的人作为臣这一战的结束。”
孟同话音未落,远远的队尾的臣子开始有些骚动,纷纷让出些路来。
坐在高位昏昏欲睡的离九抬眼看去,只见一片红色的云霞缓缓飘过来,是个女孩子。
遥遥看去女孩子穿了大红的喜服,昂贵而轻柔的蜀锦上灵巧熟练的工匠绣了展翅欲飞的凤凰,周身围绕了无数祥云。而更为贵重的是女孩子头部的凤冠,纯金打造河洛手法——河洛的那些工匠们在平安无战事的时候甚至更精于首饰家用之类的打造。那凤冠上的百鸟凤凰纤毫毕现。
众人的目光最后凝结在女孩子的脸上。
而离九最后看见那个女孩子的脸的时候,心里一惊。好像故人远来,白发相见。
女孩子的脸上画了浓妆,眉毛修长秀美,鼻梁挺拔,薄唇宛如红樱,面颊灿若桃花,而眉梢又带了些北方女人的桀骜。唯一的缺陷是眼睛,大大的眼睛里怨毒刻骨。左侧眼角有一道新伤,任凭为她化妆的侍女想尽了办法也还是留了一道浅淡的婴红,这样却显得这个女孩子有些阴狠。
“见我陛下,为何不拜?”百官里有人高声斥责。
女孩子仍旧倔强笔直的站着像一株挺立的小树苗。
“这是与我们作战的匈奴王塔达心爱的小女儿,她本来嫁给更北面的匈奴分支白狼王的世子。我军在突袭塔达北侧的粮草之时遭遇了这支送亲的队伍,并成功的截获了这个匈奴公主和五十余人的侍从。这多牺牲的五百余人大多是在抢亲的时候死伤的。”一直跟着将军的伍长此时站在将军身侧恭敬的禀报,这期间他并没有敢抬起头来看一眼这个他为之效命的王。
“这是匈奴的公主,交于陛下处置。”孟同补充。
俘虏来的匈奴公主,要么赐予某个功臣比如俘虏她来的孟同,或者作为谈判的筹码与匈奴王塔达换来些许和平的日子。
或者陛下纳为后妃。
而伊何听着老臣的啰嗦的恭喜垂眸看去,女孩子眼睛里的怨毒和倔强刺伤了他探寻的目光。伊何收了目光,声音低沉:“你叫什么名字,可是想回家?”
女孩子笑起来:“回家?回家……不用再虚伪了,你是战胜国的王,需要问一个俘虏来的公主什么心愿么?你有机会问每一个战场上死去的人的心愿么?他们死在马蹄下的时候你正在抱着你后宫的某个女人寻欢作乐!”女孩子的声音本来清亮却让她吼的些许嘶哑。她白皙的手指向伊何后面坐着的离九,离九不由坐直了来听这个女孩子的控诉。
凶狠的巴掌落在女孩子脸上,打断了女孩子的话。女孩子被这男人的一掌打的摔倒在地上。
“你让她说。”
女孩子哀哀伏在地上,泪水滑落:“就是你们杀死了我的妹妹,我最亲的妹妹,她才十四岁。她的母妃死得早,她也从未像我一样得到父王那么多的爱护。她从三岁那么小就跌跌撞撞的跟着我,一直到我十六岁,就像一个跟屁虫。我说的话她从来不说不,我们一起相拥着度过草原的冬天,也一起在夏天的原野上追逐。听说我要嫁到北方去,她觉得那里更冷更难过,她跪在父王面前求了三天不要让我嫁给凶悍的白狼王的世子,只是因为她听说极寒之地的这对父子养了很多白狼,她怕这父子的性情如狼一样狠毒。父王大怒她差点把她杀掉,奄奄一息她求父王把她与我一起嫁过去。她只是想陪着我。你们,你们却把她杀了……她还从来没有感受过你们所谓的幸福。”她的话让窃窃私语的大臣们都噤了声,女孩子的哭声里只有偶尔的鸟鸣。
离九忽然明白了何处而来的熟悉感,那不是在雍城见过这个北方的公主,而是她身上的恨与纠结其中的难过。她那么难过,那些悲伤几乎淹没了她。离九仔细看着公主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离九知道回封阳的路上撒满了她的泪水,她的身形消瘦也不像匈奴女人那么健壮,这一路上想必也吃不下东西。为什么熟悉呢?为什么那么难过。那就是很久之前的自己啊,自己也曾生活在那些刻骨的怨毒刻骨的恨意里不是么?自己还淹没在红色的血水里,又转头看见了这个新迈进来的女孩子,怎么能不熟悉呢?
都是相同的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