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倾城之舞（下）
老人颤颤巍巍关上斑驳的不成样子的门，那把破旧的门锁只是简简单单的挂在门栓上。他的屋子里还有些钱财，他还知道他隔壁的小贼时常来他这里拿些零钱来换酒喝。小贼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对于老人来说他还只是个孩子，于是默许了这种行为。老人眯着眼看了看这栋他住了二十年的老房子，它沧桑犹如开裂的树皮。那些东西都留给他了吧，老人笑笑，脸上带着奇怪的疲惫的笑容。他手里拿着那个岐南送来的精致的木盒子，一步一颤的向东面去了。
岐南不知道他是这个老人见的最后一个人，这个老人手里的盒子对于他又有什么意义。
“很多人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而清楚的知道自己目标的人不是为了目标死掉了，就是成为了英雄奸贼。”柳衢就这么跟离九说过。“而你根本就不是那个可以成为英雄或者枭雄的皇帝，你只是个被宠坏的姑娘，只是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长长的舞袖在空中舒展，划出蛟龙一样舒展的身姿。那些吃吃喝喝喧喧闹闹的大臣忽然都安静下来，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来看着这个女孩。那些白衣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去了，只剩下红衣的离九站在高台上。她眉目胜春，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如暗夜里的星辰清水中的独莲吸引着独行客的目光，而每一个人都是独行者。
她是火，她即将燃烧起来。
单调的战歌自从离九出现开始就加进去了丝丝缕缕的琴声，时有时无的箫声，断断续续的箜篌声以及其他的乐器的声音。一场本来并不和谐的舞蹈和乐曲之间忽然有了某些联系。戍守边关幽幽看着大漠的兵士，在江南水乡里悠悠唱歌的温婉女子……是不是对心上人的思念曲折蜿蜒在离九的动作里？柔若无骨的红衣女子是哪家的新嫁娘？还是本来娇弱白衣的大家闺秀被战火染红了衣袍？刚刚的五个白衣女子的妖艳美好全部重现在离九的身上，且歌且舞的高台上的女孩子好像千年的妖魔，即将吸取人们的魂魄。然而美丽无瑕的女孩子倒在了舞台上，无数烛火映照下，长长的海藻一般的头发铺散在地上，浓密的睫毛开合把星辰般的眸子掩盖起来……她就像死去了。
岐南和其他人一样也看过了她的妖娆与美丽，窈窕的腰身，若隐若现的锁骨，修长的黛眉，正当一切都美好到极致的时候，她倒在了高台上，就像死去了。没有人试图喘息去破坏这种美丽生物的死去，期待着这个女孩子重新站起。
连高台外龙凤烛上的火焰都静止了。
岐南长睫微动把手里的孤辰放在了面前的长桌上，再次抬头的时候，他看见伊何投来的目光，似笑非笑的弧度挂在这个年轻君王的嘴角，岐南颔首，目光却仍盯着一缕烛火。伊何真正的挑起了嘴角，可依然冷冰冰的。
孤绝的君主坐在万千灯火环绕的王座上独酌。
离九闭上了她用来映着万千灯火影子的眼睛。
凌冽的光闪过无数人的眼睛，高台上的女孩首先举起了一把泛光的长剑。没人知道她的剑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带到高台上的。
长剑在虚无的夜空里划出优美的弧线，宽阔的大袖顺着白皙的臂膊下滑，高台上的人影缓缓站起。飘飘摇摇的红色长衣挂在单薄的离九身上，眼角画过深红色的痕迹，燕支点过的唇鲜红如血。提着剑的离九仿若从地狱归来的幽魂，四周燃起了些许火焰它们不断的跃动，几乎要****到高台上飞扬的衣角。
她现在是复仇的女神了。
如果以前的离九只是漂亮的女孩子，只是有出众些的容貌，只是有些清高，只是有些特别。可是在她现在跳舞的时候完全变成了一个女将军甚至于一个女王。伊何神色淡然，似乎已经明白自己喜欢的离九是什么样子。
凄清的音律在黑暗的高台四周飘进空气，那些战歌都化在了软软的丝竹声里。岐南心里微动莫名想起了那个边关的小士卒阿铭，他的脑海里是不是有一个漂亮的姑娘在等着他回家，而那个姑娘还在么？他下意识看向孟同，孟同手里的青铜酒盏被扔在了华美的桌子上，酒溢出来，圆润饱满的液体在桌子上四处流淌。
不知道孟同在这歌这舞里想起什么，只看见他表情一时迷茫一时狰狞最后归于沉寂。
离九手里的剑舞起来宛如灵活的银蛇，贴着离九凹凸有致的身体游走。岐南皱了皱眉，这长剑稍有不慎就会划开离九的肌肤像小蛇那样吸血。
可是那剑好像长在了离九手上，听她的指挥就像她身体的一部分。离九淡淡的笑容映在漫天灯火里映在银色的剑柄上，离九旋转起来，那把长剑就像离九的一条银色的衣带，闪着光绕在离九紧致的腰身上。
伊何看了一会，隐约想起几天前他在郁郁葱葱的后园中看见的银光一闪。那时候虽然没有看见完整的舞蹈，可是那一抹银色还是那么让人心神荡漾。
微弱的剑气从离九的身上四处散发出来，她顾盼神飞，她眉梢都含情，可是她的眼里全是悲伤和愤怒，那些在高台下燃烧的火焰就像她身上的怒气一样跃动。她是为了自己爱的人而复仇吧，眼底也带着绝望。
她爱的人已经死去了。
她是赴死的火叶蝶，在烈火里展开了她妖娆淬毒的翅膀。
剑影形成的无数银光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没一道都美的惊心动魄。每一次挥剑如果不是控制的恰到好处，那每一道银光就会带出她的鲜血。
渐渐的，雄壮的战歌平息下来了，清婉优雅的丝竹慢慢变高变强。离九扔掉了手里的长剑，她只是敛了敛裙角，然后纤长白皙的手指划过长长的鬓角，她在自顾自的梳理头发，眼神清澈。她再次恢复到了不染尘埃的样子，与她对视就好像看见了一面镜子，而镜子里是清澈的自己。
梳理好了长鬓，她端正的坐直。四散的裙角在她周围组成完美的圆。
她仰起头，长长的脖颈优雅犹如鸿鹄。她向着月亮轻轻的叹息。然后闭上了眼睛。丝竹声也渐渐消逝了。
这一舞完结。
就像完结了一个人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