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普莱德冲两人一笑,然后咬牙站了起来,捂着伤口朝出口走过去。
“停下,你要去哪里?”李斯特叫住普莱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能在这里见到两位老乡,我很高兴。但海盗在到处肆虐,希灵镇的百姓在遭殃,我必须要去做点什么。”普莱德头也不回,但只走出几步后他便站住,因为面前有一层半透明的发光薄膜挡住了他。
薄膜完全看不出厚度,其中似乎有细小的彩色粒子流动着,用手指轻碰的话会有又滑又冷的感觉,类似抚摸冰冻奶酪的触感。
“这是?”普莱德环顾四周,发现薄膜构成了一座直径十米左右的半球形穹顶,三个人正置身其中,而半球的球心正是嵌进地板的那柄巨大战斧。
“德彪西制造了一个时光屋,时光屋里仍然保持原有的秩序,但外面的时间会被拉得很长。”李斯特走上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如果你有要紧的事情,我保证最后不会耽误,因为时间会等你。另外,若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也是出不了时光屋的,摩尔先生。”
“时光屋?你是说外面的时间是静止的,原因就是这把笨重的斧头?”
“不是静止,而是被拉长。但从你的角度看,效果差不多。”
“开什么河外玩笑?”普莱德摇头笑道,“我知道科学已经很发达了,瞬间转移、心灵感应、隔空取物……但操纵时间?这种事情还是写在科幻小说里更有说服力一些。”
但当他瞥了眼值班屋里的监视器时,脸上的笑容却凝固了。
因为监控画面里,不论是海盗战士或是政府军,所有人都保持着交火的姿势,像夸张滑稽的蜡像般一动不动;武装艇引擎喷射出的气体像一根根冰棍,而天上的那枚光球也停滞在云层中,仿佛悬在乌黑天花板上的超大灯泡。
他马上俯身趴在地板上,想听听引擎传来的震动,但事与愿违,什么都没有传进他的耳朵。事实上,从男孩与大叔出现的时候开始,“天际号”就再没有挪动过一寸。
“不可能,这没法解释!”普莱德起身后还在嘴硬,但心中已经肃然起敬起来,“这简直是……”
“神迹?”李斯特似笑非笑。
“没错,这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普莱德回过头,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两人,湛蓝色的瞳孔上下跳动,“啊,难道我已经上天堂了吗?”
“……很遗憾,我们并不是神,尽管也有人如此称呼我们。”德彪西摇头否认,“普莱德,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好消息是,你尚且有提问的时间,坏消息是时间并不充裕,所以我们得抓紧。”
“那个梦境到底是怎么回事?”普莱德立刻会意。他干脆盘腿坐回到地上,吸了吸鼻子,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了。
“我和我的朋友通过某种方式来寻找你,但得到的回馈却不足以说明你的位置,”德彪西温柔地看了眼男孩,“好在李斯特是个热心肠,他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托梦?”
“你可以这么理解。”德彪西耸耸肩。
“那个戒指呢?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戒指只是一种独特的表现形式而已,它其实有自己的名字——物质锁。”
“物质锁……但有人称它为能量梭子。”普莱德回忆起阿隼说过的话。
“同样的事物,不同的表述罢了,但物质锁一定是它最开始的名字。”德彪西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传播信号的介质,当然这是一种,呃,只属于我们之间的信号。”
“发烫是因为信号太强吗?”普莱德戏谑道。
“你很擅长联想,但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另外一部分在于你自身。”
“嗯……让我猜猜,”普莱德眼珠一转,鬼使神差地道,“你们是不是约拿塔克人?”
“约拿塔克人?”李斯特和德彪西面面相觑,然后摇摇头道,“在过去,确实有不少人这么称呼我们,但我们并不是约拿塔克人。”
普莱德心中暗笑——原来阿隼确实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刚才说过——同样的事物,不同的表述。我们有不同的名字,但最开始的名字只有一个。”德彪西双手抱胸道。
“是什么?”
“我们是旅行者,普莱德。”德彪西的眼神深邃而平静,“这是我们最开始的名字,也是被我们唯一认可的称呼。”
“旅行者,嗯,非常生动……啧啧,这点阿隼倒是没说错。”普莱德自言自语,然后又抬头问,“那地球人的身份呢?如果没看错的话,大叔应该来自南美洲,小家伙你也许是西欧岛国来的。”
“我们和你确实同根同源,但不代表都来自地球。”李斯特眨了眨眼睛,“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可能要花上三天三夜的,摩尔先生。”
“了解……”普莱德把头一歪,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好,我现在问最后一个问题!问完这个问题后,我本人就随便你们发落。”说罢他摊了摊手,一副坦然接受现实的表情。
“请说。”李斯特忍俊不禁道。
“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我的父亲吗?”普莱德捏紧拳头道。将这个问题抛出来后,他明显感到心跳加速,血液上涌。
因为父亲的形象从未让他感到像如今这样的……窒息感。
不管是在记忆中的餐桌上,那个抚摸着自己软软的头发,说出“要帮我完成遗愿”那样奇怪的话的父亲,还是在莫比杜人福林口中的病床前,那个拎着公文包、戴着眼镜看不清楚表情的父亲,都从某一天开始,让普莱德再也无法泰然面对。
某一天他得知有人要他死,只因为他是尼古拉斯·摩尔的儿子。从此事情就开始往普莱德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然而自己是那么地信任着那个男人,即使他当年抛弃妻子,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即使直到母亲去世,他没有出现在葬礼上,自己还是信任着那个男人。信任曾经是唯一的寄托,有关信任的一切方面,普莱德不愿看到任何坏事发生。
“你是说尼古拉斯?”德彪西问。
“你们果然知道他?!”普莱德张大嘴巴。
“当然知道,我们中的每个人都知道。”德彪西皱了皱眉头,竟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没有尼古拉斯,就没有现在的你。他给了你天赋,让你重获新生。”
“所以他一直都在?”普莱德马上追问。
“他当然存在!存在才会有以后的事情,不是吗?”德彪西毫不犹豫道。
“父亲既然活着,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普莱德咬了咬嘴唇,声音有些颤抖,他想起母亲病逝前憔悴的模样,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
“唔……很遗憾,你问住我了。”德彪西抚了抚胡须,居然露出为难的神情。
“他不是什么人。他是开端,也是结束;他是一切,也是虚无。”李斯特替他回答道,“我们可以接近,但别试图理解尼古拉斯。我们只要记住他是一位伟大、纯粹的父亲,这就够了。”
“……我们?”普莱德莫名地竖起汗毛。
“我们!”李斯特点了点头,轻松地一笑,“简单地说,尼古拉斯是你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同样也是德彪西的父亲。算起来我们还是兄弟呢,摩尔先生。”
普莱德先是一愣,随后干笑了几声道,“不不不……这太荒唐了!尼古拉斯——我的父亲是个生物学家,他有几本著作在学术界有点影响力,他以前住在伦敦花苑区的喷泉街道,战后搬到了冷港区的旧平房里。我的母亲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妻子,而我是他唯一的子嗣……这才是我了解的、真实的尼古拉斯·摩尔!”
“摩尔先生……”
“李斯特!”德彪西挥手打断了小男孩,然后走到普莱德跟前道,“时间到了,普莱德,告诉我这是你最后第几个问题了?”
“我……”
“普莱德,有样东西,你现在必须去得到它。”德彪西突然正颜厉色起来,“否则的话,我跑这趟就白费了功夫,而大家的努力也会化为泡影。”
李斯特也朝普莱德点点头,脸上挂着抱歉的表情。
“呃……什么东西?”经过短暂的犹豫,普莱德还是乖乖地选择合作。
“你要去取一本书,一本叫作《超越物质理论》的书。”
“《超越物质理论》?我好像从没听说过……”普莱德迅速在大脑里过滤了一遍,发现自己对这本书一无所知。他有些惊讶,因为只要稍微有些名气的著作,他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就算再不济,书名还是能有点印象的,这得益于自己常年泡在剑桥大学图书馆的经历。
“你没听说过就对了。”德彪西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在这个世界,这本书根本不应该存在。”
“一本不存在的书,它会被放在哪里呢?”普莱德扣了扣鼻头。
“你问到点子上了。”德彪西走得更近了些,然后将右手放在普莱德湿漉漉的头发上。
普莱德刚要起身反抗,但眼前突然一黑,四肢瞬间丧失了力量。
他唯一的知觉是有东西正在从身体中被抽走,自己变得越来越轻,直到能飘在空中,不断地匀速上升,就像一只白色的氢气球进入平流层,几乎受不到任何阻碍,安静、平和、如入无我。
等普莱德再次能“看见”东西的时候,面前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东西。如果他现在能活动自如,一定会震惊得大跳起来,可惜他并不能控制自己的任何部位,就连意识也似乎被什么东西拉扯着。
他能做的只有鼓起勇气,坦然面对它——这蕴藏无尽黑暗的大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