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细心地照顾杰,每天特意到医院陪杰聊天或发呆,准备杰的一日三餐,并亲手下橱做了糖醋鱼,杰吃后非常开心。杰开心,我也感到开心。我对杰怀有纯粹的好感,这并非爱意,而是地地道道的朋友情谊。我说过我只爱柳颜,从开始到现在。柳颜仍然忙于打工,总是一身疲惫,但是柳颜很开心。柳颜开心,我就开心。当然,我没和柳颜提杰的事。
杰恢复得很快,虽然毫无顾忌地大吃大喝,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不止,但已无大碍。住院一星期,杰就嚷着要出院,说受不了病房的无聊和护士的专横。我替杰办了出院手续,拿回必备的药。
如杰所说,杰的确孤身一人,从住院到出院,没见有人来看望,自然,也没人来接杰出院。
走出医院,我问杰去哪里,杰四面环顾。
“喂,住处有吧?”我说。
“叫我阿杰。”
“阿杰,你住哪里?”
杰没说,挥手打车,一辆出租停在面前,杰钻进车内,“砰”一声关上车门。
我呆呆站着,杰摇下车窗,向我伸手说道:“药。”
“喂,你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我把药藏到身后。
杰推开车门,我坐上车。
“叫我阿杰。”
“阿杰。”
杰对司机说出地址,司机摇头说不知道。
“莘庄!”杰喊。
司机一脸不悦:“莘庄哪里?”
“地铁站。”杰懒懒地回答。
司机踩动油门,打开车载广播。这里是普陀区,到莘庄路途遥远,杰双手绕到脑后,半躺在车座上,看样子打算好好睡上一觉。
“阿杰。”
“嗯?”
“你住在莘庄?”
“颛桥,离莘庄不远,在地铁站转5号线。”
“阿杰。”
“嗯?”
“要是烦我你直说。”
“我烦我自己。”
“为什么?”
杰兀自闭眼入睡,司机发出一声冷笑。
“有什么好笑!”我喊道。
司机一愣,随即默不作声。
车内只剩广播音和轻微的马达声,杰不知睡着没有,静静地蜷缩在座位上,司机老老实实地开车听广播,我眼望窗外胡思乱想。
到达莘庄地铁站,我付了车费,唤醒杰。两人换乘地铁,在颛桥出站,沿路走了一会,转进一片小区,在一栋高楼搭电梯至十二层,就到了杰的住所。
房只是一个单间,且逼仄狭窄,像样的家具一件也没有。地板上丢满烟头和捏得皱巴巴的废纸烟盒,一张零乱的单人床占了房间的一半,床头立柜上一台小电视,电视旁横倒竖歪地扔着空啤酒罐。仅此而已。
来的路上我便预想杰的住处一定小而乱,但没想到这么小,而且这么乱。
杰坐在床沿点起烟:“你回去吧,金曼。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不想再给你添任何麻烦了。”
“阿杰,你一直住这里?”我站在脏乱的地板上,无处可坐。
“初来上海时,就住这里。不久前,和那位大哥反目后,又搬回来了。地方偏僻,房间小,没人留意。”
“缺钱?”
“有钱就花,没钱就熬。不瞒你说,眼下身无分文,最后那点家底也在酒吧喝得一干二净。可怜吧?”
“可怜。”
“用不着你可怜。”
“往下怎么办?”
“死不了。”
“不吃不喝,天天干坐床边?”
“喂,你回去吧。”
“阿杰。”
“嗯?”
“我想帮你。”
杰定定地注视我,之后突然笑了:“喂,你难不成喜欢上我?”
“我心里有喜欢的人,并不是你。”
杰从立柜上翻出一听啤酒,又坐回床沿:“喂,真想帮我?”
“叫我小曼。”
“小曼。”
“嗯?”
“肚子饿了,吃饭去。”
杰把药随手扔在床边,关上门,带我下楼。从楼梯口过道里开出一辆羊马哈牌重型摩托车,递给我安全帽。
“车够气派的呀!”我说。
“偷的。”杰说。
“啊?”车上插着钥匙,杰也不像个偷车贼。
“上车。”杰空档转动油门,摩托车发出好听的马达声。我戴好安全帽,抱着杰坐在后座。
天色已晚,街边霓虹开始闪烁。杰开着摩托车肆无忌惮地在马路上穿行,由于车速过快,风凶巴巴地扑打到脸上,我紧紧靠着杰,对杰喊:“你开慢点!”杰放慢车速,问我说什么,我说开慢点,杰一踩油门,车箭一般地飞驶。
不知多久,杰终于停下车。我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杰的肩膀抱怨道:“你在开过山车啊!”
杰拔出车钥匙:“过山车可不够刺激。”
我随杰走入一家两层楼的小饭店,杰对饭店似乎相当熟悉,进门便有人招呼。
“阿杰,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阿杰。”
杰未予理会,带我径直走上二楼,在靠窗的桌边坐下。衣着性感的女服务员拿来菜谱,并亲昵的和杰说笑,杰推开女服务搭在肩上的手,翻开菜谱随意点了几道菜。
从窗口可以望见不远处有大片的空地,空地上修筑了长长的跑道,两边废弃的建筑和断墙上聚着一帮玩闹的小青年。
“这是哪里?”我问。
“放心,没想对你怎样。”
我并没有不放心。
女服务员端菜上来,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我,自觉退下。
饭菜勉强可口,就是饭店本身嘈杂零乱,让人上不来食欲。杰吃得倒是很痛快,撑饱肚子后点起烟,不时从窗口往外望去。空地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小青年,一看就是瞎混的货色。刺眼的镁光灯依序架在墙角,不知哪里安置了音响设备,高声播放着摇滚乐。
杰把烟弹出窗口,叫来服务员。
“买单啊。”杰对我说。
吃过饭,杰开车载我缓缓朝那片空地驶去。
“阿杰,我们这是去哪儿?”
“别问,跟着我就是。”
我跟着杰,杰把车开到跑道上。一个胖乎乎的家伙走来和杰搭讪,杰说老规矩,胖家伙笑呵呵地走开。
“阿杰,是不是要玩飙车?”
“放心,没过山车可怕。抱紧我。”
灯光把跑道照得透亮,和杰一样的车手在起点准备就绪。两旁站满欢闹的人群,一个像是裁判样的家伙拿着彩旗站在起点边上。我紧紧抱着杰。
彩旗挥动,杰加大油门,车飞奔而出。
杰说错了,像这样的飙车比过山车可怕多了,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有人翻到跑道边上被车胎碾断手脚,也有狂热分子从废弃的高楼跳下。从此我再没玩过山车。
当然,那天晚上我和杰平安无事。终点前方燃烧着两团烈火,我和杰从火中越过,拿下第一名。
胖乎乎的家伙笑呵呵地走来,递给杰一包信封,杰接过塞进口袋。人们聚在身边为杰喝彩,杰撞开人群带我离开了空地。
杰慢慢地兜风。
“现在去哪儿?”我问。
“跟着我就是。”杰说。
杰载我来到一条小河边,两人坐在河堤上。杰抽烟,我回想飙车时的刺激。
“这个,你拿着。”杰从口袋取出信封递给我。
信封装着一叠厚厚的百元钞,我推回给杰:“留着生活吧。”
“给你就拿着。住院费了不少钱,又蒙你细心照顾,这是我欠你的,我不愿亏欠任何人。”
“你为我受伤住院,照顾你理所应当。”
“到底要不要?”杰又开始不耐烦。
“不要。”我说。
“那我扔河里。”
看杰的样子,我相信杰真会随手扔掉信封,我只好收下。
“你自己怎么办呢?”
“死不了。”
杰不再作声,默默地抽烟,看月光下河水的流动。两人静静地坐了许久,杰终于站起身:“送你回去。”杰说。
回到学校时,杰望着校门发呆。
“什么时候再见面?”我问。
“不知道。”杰说。随后掉转车头,一路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