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命不敢抬头,眼眶却有些湿热。
一旁的店家摇了摇头。
男子的身影只停顿了片刻,便撑伞离去,阿命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逐渐消失的人影,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她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及笄早已是七年前的事情,而望端哥哥,应该也早已娶妻了吧?
望端哥哥,阿命一直都在认真的成长,只可惜,现在的阿命,已经配不上你了。
丝丝缕缕的热气挡住了她的视线,店家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姑娘请用。”
阿命回过神来,眼前是一碗刚刚出锅的饺子,用的是最大的瓷碗,最好的骨头汤,上面还飘着些许菜叶。
阿命有些不解。
店家慈祥一笑:“看你刚才吃得兴起,便没有叫你,这是秋公子请你的,他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馅儿,便自作主张请你吃莲藕馅儿的,他说他的一位故友也喜欢,希望你不要嫌弃,还有,秋公子一向仁心待人,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公子便吩咐给姑娘准备了这个。”
眼里的湿润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阿命接过店家递来的伞,心里百感交集,莲藕馅的饺子,望端哥哥,原来你还记得。
只可惜,曾许诺的妻子,现在已经成为故友。
怔怔地捧着那个大得惊人的大碗,恍惚间竟然觉得,一颗被风雨浸透的心似乎暖了许多。
回到总会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浸染了一身风雨的女子缓缓走进了令主的房间,按照以往的惯例,阿命没有多看一眼,径直俯身跪下,将手中的匣子举过头顶:“云粟莲子到手,请令主过目。”
帷幕中的男子缓缓站起身来,帷幕被轻轻挑开,这样的动作有些突然,阿命当即垂首。
男子缓步走出,不染尘埃的靴子映入了她的眼底,行走间一丝声音也没有,她有些恍惚,对于令主,她是敬重的,不仅仅是因为八年前的救命之恩,更因为,她的一身武功全是令主亲授。
刚到君令会的时候,无数个漆黑的夜晚,令主那单薄却英挺的身影便会出现在她的院子,不发一言,只是提着一把普通的长剑,在她的眼前肆意的挥洒着无尽的风华,那样的一幕是惊艳的,虽然看不清楚他的眉眼,可是那孤绝的身姿一旦出现在眼前,便会令人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
第一夜,第二夜,第三夜……
直到一个月后,令主的剑演练完之后,忽的倒转方向,舞动间向着她毫不留情地刺过来。
一开始的她明显反应不过来,长剑便生生地刺入她的肩,令主漠然收剑,淡淡开口:“一个月后,我会再来,要是你还不接剑的话,我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一个月后,令主果然来了,可是她还是接不住令主的剑,令主也没有收手,长剑狠狠地穿透她的躯体,当时的她并不明白令主的所作所为,手中的剑被她一把丢弃,她恨恨地盯着隐在黑暗中的男子,倔强地伸手,握住了刺入肩头的剑身,缓缓开口:“你要杀我何不痛快一点,我的命是你救的,要我死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你这样大费周章,是要羞辱我吗?”
令主似乎有些愤怒,手中的长剑被他狠狠抽出,鲜血喷洒,身子无力的倾倒,令主漠然转身:“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记住,不要给你父亲丢脸!”
“如果一个月后你还是这样,我不介意杀了你。”
最后一句话,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
夜风出奇的寒冷,温热的鲜血被风吹冷,身子冰凉一片。
一个月之后正直寒冬,晚上的雾霾很厚,月色没有丝毫的光泽,从天擦黑的时候等到凌晨,月亮隐入云层,冰凉的风夹杂着雪雨洋洋洒洒地落下,她的身体都被冻僵,可是,她却接住了令主的剑。
直到将令主的长剑挑落,她才猛然发现,令主似乎有些不对劲,直到那原本英挺的身影无力的垂顿……
那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很慌乱,前所未有的慌乱。
后来总会的神医告诉他,令主出战当世第一高手,大捷而归,自己却身受重伤,昏迷了数日之久,忽的醒来,却不顾众人反对,毅然地来到了她的落英阁,可是因为自己的不知轻重,令主再一次陷入昏迷。
后面足足半个月,每天她都会来到令主的清夜阁之外,可是得知的消息却仍旧不乐观,她很想进去,可是脚下好像灌了铅一样,不管怎么努力,都踏不出一步。
她没脸见他。
于是她回到了自己的落英阁,三年,整整三年,她都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直到君令会逐步成为武林首屈一指的大派,她加入了君令会的暗部,成为一个孤独冷漠的杀手。
此后,她便以一个杀手的姿态陪伴在他的身旁,一转眼,五年弹指而过,而自己的手,也沾满了血腥。
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她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母亲的遗命,望端哥哥的承诺,还有仇恨,不甘。
男子的手掌轻轻搭在了阿命托高的匣子上,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叩,匣子发出沉闷的响声,熟悉的声音不分喜怒,“你办的事,我很放心。”
阿命忽的想起荆如玉,正要禀明,令主却收回了手,打断了她的思绪,“这个云粟莲子你收好便是,不用交给我。”
阿命有些不解,静等着令主的下文。
“云粟莲子可救人于危,你常年奔走在外,带上这个,我也放心一些。”
几乎是下意识的,阿命脱口道:“阿命可以保护好自己,令主不必担忧,这云粟莲子极其珍贵,阿命不过是……”
“你是什么?”令主的口气依然轻缓,可是却有一股莫名的压力陡然升起。
阿命没有抬头,只是缓缓道:“杀手榜上,阿命名列前三。我到过的地方,必会有鲜血溅起,与我结交的人,都不得好死,数不清的人日日夜夜地诅咒我。令主,生死有命,就算有一天死于非命,阿命也没有遗憾。”
男子微微叹息,“错了。”
手掌轻轻抚上阿命束起的长发,“你是方将军的女儿,你是他唯一的血脉,你的体内流的是光荣的血。”
阿命心底一酸,方将军的女儿?那曾经是她的骄傲,可是现在,那一切都因为母亲的改嫁而彻底倾覆,也因为继父的贪婪而变成了她不堪回首的往事。
现在她还能说自己是方将军的女儿吗?尽管曾经尊荣无比,可事到如今,方将军的女儿,已经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话。
她不配姓方。
是她和母亲辱没了父亲的威严。
“八年了,阿命,你已经长大了。”男子负手而立,缓缓开口。
阿命苦笑起来,她的确长大了,可惜那个曾经让她认真成长的男子,却离她越来越远。
“阿命有负令主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