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番话，我前思后想，心中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情不自禁。
古往今来，这一词解说了多少让人错愕、令人难懂的选择！
爱谁都好，都会幸福。只要有所付出，便都有可能得到回报。唯独帝王，不能碰，更不能爱。因为，爱上他们，纵然全心去爱，即使全然付出，也没有法子得到同等的回报，更不可能成为他的唯一。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我只是，情不自禁。情不自禁爱上他的明眸，爱上他眉宇间淡淡的忧愁；情不自禁爱上与他在沁梅厅品茶时的悠闲，爱上与他一同谈笑时的温馨；情不自禁爱上元宵时他为我猜灯谜时的那份努力，爱上，蓦然回首时，与他在茫茫人海中重逢的欢喜。
在过去的三年里，我何尝没想过要放弃呢？但是，爱情不同与其他。它是一种感性的情思，并不能理性地决定放弃与不放弃。平日里我千般理智，万分清醒，唯独在面对爱情的时候，无能为力，难以自制。
不过，爱情，本就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在真正的爱情面前，人人平等，人人都会失去理智。更何况，他还是我前世今生的初恋。
苦恋三年，其实，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呀。
我心念百转，叹息一声，眼睛一酸，不由得潸然泪下。他说我是他的知己，最懂他的心。原来，他也可以是我的知己，看透我的心意呀。
水清伸出手，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别哭呀。”握住我的手，凝视了我半晌，方才缓缓道：“林砚，即使我贵为九五之尊，富有四海，可我的心也会寂寞，也会期盼幸福。在我身边，有很多很多女子。她们离我很近，触手能及。但我知道，我们的心，其实离得很远很远。我清楚地知道，我不曾爱过她们。之前，我表现出来的博爱，是因为我没有找到真爱。虽然我身后有三宫六院，但我心底深处仍旧有一个位置，只留给最心爱的人。那个位置，一直都空空落落，如今等着你来填满。我知道，你并不是贪慕虚华的女子，权势富贵之类的东西，你根本就不看重。我能给你的，是我的心。我要你陪着我，聆听我叙说烦恼和心事。我的心，只有你能懂。”
我心头巨颤，闭目无语，心中柔肠百转，百折千回。
为何，你要在我决定放弃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说这么感人的话？为何，不早一点，在我未曾与万之扬相约之前，或是更早，在我仍旧义无反顾地想要追随你之前？
命运给过我们机会，但在不经意间，被我们一起放弃了。而错过了一时，也便真的错过了一世。
暗自一叹，如果，他不是君临天下的皇上，我不是拥有现代思想的女子，我们必定可以走到一起，携手白头，幸福一生。但事实是，他就是皇上，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容貌平凡的女子，放弃三宫六院；而我，是自尊心极强的女子，绝不愿意低下头，与其他女子一同，在后宫那个纷繁诡谲的地方，为他战斗。更何况，我早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林砚了。我的身边，有万之扬。他是我的责任，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他。
我骨子里，其实是个极决绝的女子。在决定放弃之时，我痛彻心扉、悲痛欲绝。但是，决定了，选择了，便不会再变，也绝不会再回头了。在他来之前，我已决心放弃，且有终生之约了。时光不能重回，我们既已错过彼此，失去机会，怎能重新开始？
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对我来说，这是句荒诞的鬼话。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世间充满着无奈的变幻和各种意外，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怎能一生一世，永不变心？虽然听了他的这番话，我终于知道，他并不是浅薄的男子。可是，他身边的那些女子，也一点儿都不浅薄。今后，还会有其他的女子陆续走进他的生活，不会停止。那些女子，都是精挑细选的绝色美女，也绝不会是浅薄之辈。就算浅薄了，青春无敌。早晚有一天，我还是会输给其他年轻美貌的女子。我对自己，对他，都没有信心。
他不会如我所希望那样，我也无法如他所希望的那样。
所以，纵然再知心，也只能默默相望，不能相拥；纵然再相爱，也只能相忘于江湖，不能相濡以沫，相守一生。
想到这里，我苦笑一声，近乎贪婪地细细看着他。从今以后，我不可再亲近他，将与他成陌路了。所以，我要仔细地看看他，将他记在心中。
水清见我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便淡淡一笑，温和地道：“林砚可愿随我进宫？”
我深呼吸了一下，紧盯着他，清楚地答道：“雪雁福薄，恐怕要辜负陛下的美意了。”
随着我的话语，水清嘴边的笑意完全消失。我跪倒在地上，轻声道：“人生有无数种可能，但起决定性作用的，却往往只是关键的几步而已。在民女与三公子相约之时，民女的人生便已经定下来了。三公子是民女的未来，不可更改。”朝他拜了一拜，泪盈于睫，颤声道：“无欲则刚，之前我在陛下面前，之所以能够淡然处之，是因为我对陛下并无所求，自然就可以随意与陛下谈笑，无所顾忌。但若是……若是成为陛下的女人，我的身份变了，心自然也会变。我会开始奢求，希望陛下能够多爱我一些。到时候，我会想方设法地争宠献媚，也会嫉妒其他得宠的女子。恐怕连我都没法子控制自己，不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到时候，我会失去本来面目，我会讨厌那样的自己，陛下也必定会厌恶我的。所以，与其到最后被陛下厌倦，还不如不要开始，在尚佳的时候，转身离开，给彼此留下一份淡淡的美好。”
水清听了，静静地盯着我，道：“你不会的，你一向与众不同，定力非凡，岂会如其他女子那样争风吃醋呢？”
我苦笑道：“我并不像陛下想的那么了不起，我只是一个女人，很平凡，很平常。你是皇上，没有任何理由要求你只有一个女人。但我是极好妒的女人，不能忍受我的丈夫将我当成几十分之一，几百分之一，甚至几千分之一。如果我不爱你，也就罢了，偏偏我很爱很爱你。因为太爱了，为了避免伤害，我不能与陛下太亲近，不能与陛下相守。”
水清一脸的不可思议，讶然道：“你这是什么道理？明明相爱，为什么竟不能亲近？”
我慢慢说：“女人的心，本就没道理可讲。相爱，也不能成为相守相亲的理由。”
水清出了半日神，默默道：“罢了，地上凉，你先起来吧。”
我迟疑片刻，谢恩站起，从荷包中拿出蓝玉戒指，缓缓道：“这枚戒指，是陛下送给我的，我现在就还给陛下。”转过头，背对着他，咬紧牙，艰难地道：“就当陛下昨天不曾见过我，今天也没来这一趟。我们依旧像从前那样懵懂，你仍旧不知道我是女子，我也依然不知道你心里有我的存在。从此之后，我们不再相见，忘记彼此吧。”
水清走到我面前，不接戒指，摇晃着我的肩膀，叫道：“知道了就是知道了，怎么可以当成不知道？”
我心中悲痛欲绝，凄然一笑，幽幽道：“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如不曾知道。”
仔细想想，真是可笑呀。在这之前，我一直都想知道他心中是否有我，如今知道了，不但没有为之开心，反而还更心痛了。
水清一呆，怔怔地看着我，默然不语。我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往事与现实在眼前纵横交错，不由魂断神伤，泪流满面。
我想起了一句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时间流逝，夜幕降临，书房里渐渐漆黑一片。回廊里的灯笼已经点上了，火光从窗外透进来，微微有一丝亮意。水清的脸庞忽隐忽现，难辨悲怒。
良久后，水清长叹一声，走到我身边，从背后圈住了我，低声道：“林砚。”
这个怀抱是如此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地意乱情迷。我想要推开，却被他抱得更紧：“为何要在我爱上你的时候，狠心地将我推开？你看，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既然我们彼此相爱，你为什么不肯与我在一起呢？你告诉我，难道帝王的爱情就不是爱情了吗？难道帝王就没有资格拥有真爱了吗？你要离开我，那么，今后，我的心事，我的寂寞，找谁叙说？”声音低沉，微带着一丝苦涩忧郁。
我听了，心神混乱，不由自主地泪如雨下，幽幽道：“陛下站的那个位置，的确高处不胜寒。但时间久了，陛下其实早已经习惯了。虽然会寂寞，但我相信，以陛下的才能，一定可以坚持下去的。更何况，今后，陛下的生命里，必定会出现其他的知己，取代林砚的位置。”叹息一声，含泪道：“陛下曾钟情于我们姑娘，但后来仍旧愿意放手，成全了北王爷和我们姑娘。那份豁达的胸襟，让人心折不已。如今，请陛下一如当初，也放开雪雁，成全雪雁与三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