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本自担忧着弘时福晋不得一个姑娘去,自家的铺子便无发还之日,听了这话,方放下了心来。
王夫人心中亦是隐隐三分欢喜,忙道:“正是呢,我们三姑娘是并没有人家的,我是嫡母,自然可做主的。”
探春面色苍白,贾敏瞅着王夫人,明亮如水的目光叫王夫人心头惴惴不安。
半日贾敏才笑道:“竟也是辜负了三福晋了。”
弘时福晋更自惊异,面色亦有些不满,道:“莫不是这三姑娘也是有人家的?”
贾敏含笑道:“有人家倒也是没的,只不过,”
弘时福晋听她这么一说,便问道:“只不过什么?”
贾敏拉着探春的手过来,笑道:“只不过皇上说要亲自给她下旨赐婚呢!”
此话一说,无不惊异,薛姨妈脸上更有几分急迫。
弘时福晋诧异道:“竟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竟不知道的?”
贾敏笑道:“三福晋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岂止是这一件的?前儿布竘玳贝勒进言,认准了四丫头的。二丫头呢,年纪虽大了,可也是西林夫人认准了的儿媳妇,连那家传长媳妇戴着的镯子都给了,昨儿还来央求我做媒呢!唯独这个三丫头,才貌品格都是极好的,虽非王公贵胄的女儿,可到底也是我的内侄女儿,只因略提了一提说姐妹都有好姻缘了,唯独她一个落了单,因此皇上满口就答应要给她指个好人家。”
贾母又惊又喜,合十道:“可见还是我们家的姑太太是真心实意替着这几个丫头着想的。”
贾敏轻轻地叹息道:“这么个家里,也就只有这些女儿是干净的罢了。”
三春姐妹们眼眶早红了,探春盈盈拜倒,泣道:“探春多谢姑妈替探春操心了。”
贾敏忙攥着她的手,拉她起来,细细打量了一会,才道:“这样的女儿,连我也怜惜,怎么能不多保着你平安?母亲的心愿,都是想叫后辈子孙堂堂正正平平安安罢了。”
贾母目光湿润,却感叹道:“正是呢,哪个母亲是不想叫儿孙平安的。只是这平安,是要堂堂正正的,不能拿着替儿孙着想的名儿,却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不但人神共弃,亦连自己的肠子也黑了。”
弘时福晋也觉得没意思,弘皙福晋却是紧紧盯着王夫人和薛姨妈几眼,那目光之中,竟有几分狠意。
王夫人和薛姨妈想起秦可卿之死,只吓得浑身冷汗淋漓。
好在两位福晋和年夫人也就告辞离开了,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贾母只冷冷地道:“倒不曾想,我们家的女儿,竟由着姨太太来操心了。”
薛姨妈面色苍白,却宝钗定了定神,随即含笑道:“老太太是错怪了姨妈和娘了,她们都是长辈,如何能拿着姐妹们的终身大事来做什么呢,不过就是两位福晋道听途说,才过来罢了。再者年夫人说的话,可不就是因为年贵妃娘娘在宫里的缘故,不过也是怕林妹妹夺了六宫之宠罢了。”
贾母紧紧瞅着薛宝钗,只看得她心中凉凉的,贾母才满面堆笑,道:“竟果然是我错怪了太太和姨太太了,只是这事情一旦做了,就多少是有人知道的,别当着老天爷是没眼睛的。再说了,我这林丫头早已说过了的,既然如此,怎么还有人怕林丫头夺什么六宫之宠?”
王夫人忙道:“想来是年夫人不知道这样的话,所以才过来的罢了。”
贾母听了,也不能在薛姨妈跟前失了大家子的体统,因此不过还给她们略留一点子脸面罢了,因此恨恨地带着贾敏和黛玉姐妹们回房里去,也不到前面寿筵上寒暄。
晚间用过晚饭,贾政贾赦等人自然也是得了消息的,忙忙就来请安,自然是想见见贾敏。
不想偏生这时候贾赦又打发人来向贾琏要一千银子打点上下,贾琏皱了皱眉头,晚间便对凤姐儿陪笑道:“老爷要银子,我竟也没几个钱了,这笔银子还要奶奶出了才好,回头得了租子,就把这银子还了奶奶。”
凤姐儿吃了一口茶,看了贾琏好一会,才慢条斯理地道:“二爷所有梯己不都是搬了出去,给新二奶奶收着的么?当日从林妹妹那里得的银子,我也不得见一个子儿,既然如此,到我这里来要什么银子?我素日里的梯己也都贴补尽了,哪里还有的银子?”
贾琏一怔,随即拿出了威风来,淡淡地道:“好歹这个家可是我做主的呢,这屋子里什么不是我的?别说一千两银子,就是五千两银子你也是拿得出来的!”
凤姐儿冷笑道:“我有什么银子?多少银子都贴补进去了?我贴补的时候,你还在做梦呢!我王家是有钱,扫一扫地缝子也够你贾家用一辈子了!可是补了你贾家多少缝子?我倒是出了力又出银子的,偏得了什么?就是一身的病症,和你在外头养一些个混账老婆戏子粉头,你也算是对得起我了!”
贾琏有些恼羞成怒,雪白的脸都红了,道:“你跟我能什么?女人家就是要听男人家的话,你素日力无才无德又争风吃醋,若再这么处处和我犟嘴,我就一纸休书休了你这母夜叉!”
凤姐儿怒道:“我倒是个无才无德不贤良的女人,不许你纳妾,又绝了你子嗣,这上上下下也没有人是不知道的,官场上也都知道我厉害吃醋,你嫌丢了面子,你现就给我一纸休书,我立刻就走!省得败坏了你贾家男人的声名体面!我倒是丢了面子的,只不知道你要了人家不穿的破鞋又算得是什么!你要能也和你那新奶奶能去,也在我跟前能什么?”
贾琏越发觉得没了面子,狂怒之下,挥笔便写了休书掷在凤姐儿跟前,怒指着门口道:“你给我滚了出去,明儿起,我贾家也没你这个媳妇!”
凤姐儿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素日里管家,也颇识得几个字,细细看了休书一会,仔细折好放入怀里,便吩咐平儿道:“平儿丰儿,收拾了东西,咱们即刻就走!好歹你们的卖身契可都是在我手里呢!”
平儿和丰儿答应了一声,却小心翼翼地问道:“巧姐儿怎么办?”
贾琏立刻道:“巧丫头是我贾家的姐儿,你岂能随便就带走了?”
随手又紧攥着平儿的手,笑道:“平姑娘,既没了这母夜叉,你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平儿用力挥开他手,冷冷地道:“我一身一足俱属奶奶,奶奶既走了,这里也不是我的去处。”
凤姐儿掠了掠头发,看着贾琏似笑非笑,下巴朝着门口里贾赦打发来要银子的丫头一扬,道:“你身边养老婆粉头孝敬老爷,要花的银子可是多着呢,你就真要留巧丫头一个赔钱货在你身边?来日的嫁妆你也是给得起的?”
贾琏看着年幼娇嫩的巧姐儿在平儿怀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么看着自己,本性机变的他自然明白凤姐儿话中之意,忽而转过了头,咬牙道:“给我二万两银子,平儿和巧丫头就归你!”
凤姐儿却是松了一口气,正是等着这个话呢,便拿了纸笔道:“立下了文书,我立刻把余下二万两银子全部归你。”
贾琏眼珠子微微一转,挥笔写下了文书,按下了手模子,凤姐儿细细看了,毫无瑕疵,方仔细和休书一起收好,吩咐平儿拿了二万两银票出来掷在地上,冷笑道:“银子在此,从此以后,我和巧儿和你再无瓜葛!”
抽身抱了巧姐儿,平儿几人收拾东西,贾琏却突然抓住了平儿的手,冷笑道:“这里一针一线,一草一纸,皆是我贾家所有,你既已和我再无瓜葛,这贾家的东西,你一毫儿不能带走!”
凤姐儿冷笑了一声,亦不在意,道:“拿了你贾家的东西,倒没的污了我的手!”
便带着平儿几人孑然一身出了屋子,到了前面,正好贾政和贾赦也来见贾敏,便给贾母磕了头,道:“打从今儿起,凤丫头就不能伺候老祖宗跟前了,老祖宗也容凤丫头胡闹,把巧丫头带走了。”
贾母只是大吃了一惊,鉴貌辨色,亦知其中,只气得浑身乱颤,大骂贾琏道:“这个混账东西,这么好的媳妇,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如何就休了你?凤丫头你放心,老祖宗在,就给你做主!”
凤姐儿磕头道:“这么几年,老祖宗也看着凤丫头累得一身病,如今回去,也就是凤丫头的造化了,老祖宗也就疼凤丫头一场,容我们娘儿两个去罢!如今家里头,有大嫂子和三丫头,再者宝玉年纪已大,娶亲之后自也有媳妇来孝敬老祖宗,料理着家中大小事情,凤丫头倒也是放心的。”
贾母含泪,心中如何不知道家中之事?虽舍不得凤姐儿,却也知道她倒不如离了这里好。
“你们孤儿寡女的,能去哪里呢?怎么随身也不带了一些梯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