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相看了看张仪,对王先生说:“二位都是客人,论说我是没什么话说的。”说完又看向了张仪,“既然王先生有此雅兴,客人是否可以一试以娱玩?”张仪自从出门就告诫自己不要太直,待人不可太有气焰,所以一再忍让。现在他发现楚相有了想衡量一下自己的意思,他必须得应下,慨然道:“任凭楚相裁夺。”楚相见如此,连说好,于是离席,亲自给二人斟满了酒,然后自己斟一杯,说道:“二位高谈阔论,在下洗耳恭听,来,先干一杯!”张仪与王先生都起立干了。
王先生不等张仪坐下便说道“请问时间万象源自何物?”张仪立刻回答道:“阴阳。”王先生嗤笑一下,“既然天下事情是阴阳,那你说阴阳的强盛之别是什么?”张仪说:“阴阳各自发展,又互不相离,他们是相辅相成、相互转化的,所以,如果非要强调阴阳的强盛之别,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个整体,伏羲祖先在创造阴阳八卦的时候,遵循的就是这个道理,后来文王演绎,易术得以大兴。”“这桌子是阴是阳?”“正面为阴反面为阳。”“这肉羹是阴是阳?”“上层为阴,下层为阳。”“我的舌头是阴是阳?”“在嘴里为阴,伸出来是阳。”
张仪见此人的问题十分幼稚,觉得比与师兄辩论简直不是一个档次,他反问道:“先生可知道世间万物是怎么由阴阳来的吗?”
王先生暗道这人的才气未必很盛,但反应极快,思维敏捷,就怕他来给自己刁难个问题。正想着,张仪的问题就过来了,他看了看楚相,强打起精神,说:“这个阴与阳是世界上最复杂,最玄妙的问题,这个……呃……这个也是我正要问你的问题,你说说吧。”张仪不知道这是他故意推脱的法子,还以为他本来就是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张仪回答说:“我师父认为,阴阳的闭合与张开造成了万物,我的观点与这个观点是有益处的。我认为,天下万物都是由气组成的,而阴阳是气的两种形式,天地之间时时刻刻都有各种气充斥,它们有的在大河之下,有的在山谷之间,有的在高山之上,有的在石缝里,有的在泥土底。同时,由于天地万物时刻都在运动当中,这些阴阳之气就会互相融合,然后产生新的事物。产生的事物是不同的,如果阴气占运动的主导,生产出来的就可能以阴性东西为主要表现的物体,如果是阳气,则相反,在人身上,就是男女之别了。”说完,张仪停顿一下,他看了看楚相,发现他听得入神,张仪就更有勇气往下说了。“同时,这种变化不是单向的,气可以变成不同的事物,同时不同的事物也可以变成气体。当事物消亡之后,最终会变成气体,等待下一次运动与生成。”
王先生几次想插嘴没插进去,只好闷着头听,张仪说完后他连话都没说就站起身子来向楚相告辞。
楚相见张仪思想独到,笑着说:“张子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今日大开眼界!”更对他出言挽留,张仪微微欠身,心想好歹没有给师父和师兄丢脸。想到师兄,张仪心中一动,他们两个太处境相像了。楚相招呼了一下后面,马上有仆人换下酒菜,重新上了一桌山珍海味,张仪倒也不十分谦让,与楚相重新共饮。为了打听苏秦的下落,他转弯问过楚相,楚相并不知道有此人,张仪只是想苏秦肯定现在和自己一样,都在落魄中。
席后,楚相叫人送出来一个包裹,给张仪安排了房子,张仪到自己的住处打开包裹一看,整整五金!他立马差人将三金给自己的妻子送回去,关门刻苦读书不提。
在当时,豪门最经常举行的活动便是设宴请门客了。在家中设豪宴,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为了保证人才的数量以及人才的质量,有权势的经常会召集门客来谈讲:第一,这样可以让大家联系感情,保证内部的团结;第二,这样可以及时发现人才以及冒称人才的那些伪君子;第三,这样能够给那些门客们足够的面子,那些人基本都是好面子的。
一日,楚相在家里宴请门客,大家浩浩荡荡,好不气派。王先生和张仪都在席上,楚相归了正座,简单寒暄了几句后大家就开始用餐,一时声音沸起,好不热闹。
酒席刚刚过了一半,楚相招呼家人拿出一个托盘来,上面用布盖着,众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楚相开口了。他笑着说:“我无意中得到一块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宝贝,请大家给帮忙鉴赏鉴赏。”大家都知道楚王肯定得到什么宝贝来显示了,都随声附和说好,真是好宝贝,楚相更加喜笑颜开,便非常豪气地对家人说:“拿下去给大伙挨个都看看吧!”家人小心翼翼地托着那玉璧来到席中,众人拿过去各个品鉴。
过了半晌,楚相忽然想起来玉璧还在下面,便吩咐人收上来,家人下去,久久没上来。楚相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他招呼了一下,众人马上安静了,他又说道:“家人为何还不把玉璧拿上来?”
家人赶紧回来,用极度颤抖的声音回答说:“相国,玉璧,玉璧不见了!”说完一下子就跪下了。大家听说,席中如同炸了一锅粥,议论纷纷起来。楚相听说心里咯噔一下,强忍住心中的怒火,平静地扫视了一下下面,说:“大家静一下。”大家马上就静下来了。楚相又说:“玉璧最后是到谁的手里了?”没人答应。楚相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谁看到了玉璧,举报的话,本相赏金一百!”人群又开始沸沸扬扬。
这时,一个穿着非常体面的人站了出来,正是王先生,他自从那日被张仪驳得体无完肤之后一直怀恨在心,想设法报复,今天见此情景,一个卑鄙的念头出现了,他要陷害张仪。
王先生指着张仪,义正言辞地说:“是他!我亲眼看见他把玉璧藏起来了!”楚相视这块玉璧为镇家之宝,当时那里管得那么多!听人告发,马上就招呼武士,“来人哪!给我绑了!”
话音没落就出来几个彪形大汉,把张仪绑得严严实实。这时早就有几个小人为了讨好楚相,又在他耳边说了不少张仪的坏话,说他十分贫穷,品性恶劣,楚相更加恼怒,喝道:“将他绑在柱子上!”大汉依言照做。楚相说:“打!”接着就有噼噼啪啪地打起张仪来,张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捆上了,还没等还口就已经被打起来。
一阵子过后,张仪身上哪里还有块好的皮肉?楚相问道:“你到底偷没偷?还不快给我招了?枉我对你的一片情意!”
张仪说:“不由分说就把我绑起来打,这是有情意的人做的事情吗?”
楚相被呛了一下,厉声问:“有人可以作证,难道会平白无故地陷害你吗?”
张仪说:“你以为王先生是个好东西吗?那天跟我们一块吃饭,一派傲慢,我都不知道您是为什么让他当客人的,他辩论没有赢得了我,没有才气,您没看出来吗?我当日没有给他面子,他今天是来报复的,这不合常理吗?”说完朝着王先生大叫道:“卑鄙小人,你死无全尸!”
王先生被说中了心事脸上通红。楚相听张仪这么说,更加犹疑,且懊悔至极,可是为了面子他只能朝张仪发火,“你说的简直是一派胡言!你到底招不招!?”张仪大笑几声,说道:“不要一味地追求面子!您已经让我失望了,当然,您也可以说是我让您失望了,为的还是您的那张脸皮,不是吗?随便指一个人就当他是盗贼?那我指王先生,您去捉他啊!诸位,你们看如何?”
众人都不敢做声,有几个比较正派的出来说:“楚相肯定没什么失误,大家不必庸人自扰,对于张仪,就请楚相开恩吧。”楚相好歹找了个台阶,说:“你走吧!”张仪愤愤地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家里,妻子见张仪回来了,连忙迎上了。可见到张仪浑身是伤口后,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张仪就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个大概。
妻子叹了口气说:“唉,你如果不读书,不出去游说,只和我在家种地,该有多好呢?”张仪说:“我在家种地,你哪有好衣服穿呢?”
妻子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张仪后悔辩得太快,没有考虑妻子的感受,于是笑着说:“我没事,你瞧一下,看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了?”妻子果然瞧了瞧,说还在,张仪说:“这不就足够了吗?”妻子不语,掩面而泣。
生活,总是要继续,张仪也转入了一个落魄的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