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很美。
阿九流连在整洁的街道上。什么天上人间休闲中心,王府井商场,海港城商场,拉斯维加斯赌场,希尔顿酒店,慢慢在眼底流逝,巨大的玻璃电子墙壁上滚动的国际巨星的广告,每个霓虹灯踩着怪诞的舞步,讨好着行人,引得众人的注意,而巨大的豪华自动玻璃门不断地搂进神态高傲的顾客。
阿九立在一扇玻璃窗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衣衫褴褛,洁白的裙子划破了裙角,高帮的靴子已经沾满了泥尘,而长发被清风吹拂得凌乱不堪,刘海遮住了一边眼睛,面颊上还有伤痕一道。
阿九忽然没有了半点力气,缓缓地蹲了下来,沮丧地想,自己竟然成了乞儿。乞儿。阿九擦干眼泪,迎着清风向前走,她又觉得肚子里养精蓄锐的戏子又在开锣了。
意大利水晶烧烤,日本料理,韩国鲜烤,弥漫着诱人的香味,阿九咽了口口水,捂着鼓捣的肚子对自己说,不要闹不要闹。
阿九将手镯伸到耳边,愔愔,愔愔。哦,声音比以前清晰了一点儿?那一定是我离奶奶一定近了些许。阿九精神百倍起来,她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市畅游,假如阿九不是衣衫褴褛,那将是多么令人惬意的事情。她会刷爆自己的信用卡拼命购物,住几宿希尔顿,吃吃料理或者烧烤。可是,可是,阿九只能像个流浪儿一样漫无目标地漂泊,找到奶奶那将是多么神奇的传说?
阿九观察事物的敏锐并没有因为饥寒交迫而失去,她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成双成对的。莫非这是情侣的天堂?细看那一对对情侣,珠光宝气肥兜兜的老女人挽着青春四溢的小白脸儿男人,皱纹横七竖八的苦瓜脸老男人却被年轻狐媚的女子挽着。阿九呆呆地,看着对对这好不相配的情侣,走进珠宝店走出大酒店,觉得好不奇怪!
她忽然看到2046酒吧前聚集了很多人,依稀感觉那里出了什么事故。阿九凑了过去,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冥琞。
是冥琞!阿九想,难道真是冥冥安排,又见到了他!
冥琞穿着一套灰蓝色的休闲衣服,敞开的胸襟里露出脖子上一条灰色围巾,显得那么潇洒帅气,而他冷酷残忍的表情却让人不敢靠近。
他拳打脚踢一个年轻人。那个男人应该比他身材更为结实,看上去被他打得无还手之力。可他手中紧抓着一个酒瓶颈,像一只好斗的猛兽屡次朝冥琞刺去都被扑空,反复被摔在酒吧外面的墙壁上,头额渗着黑色的鲜血。浓郁的酒气,随着风扩散开去。
没有人上前劝阻,每个人的表情是那么漠然,看看,然后走开,又围上一波人观看,然后又走开。阿九正想上去劝住冥琞,却发现街道边靠拢了一张深绿色的越野车,上面翻身下来五六个肌肉壮实得如同奥特曼一样的年轻打手,果然,他们操着明晃晃的刀冲了过来,扒开围观的人群,朝冥琞恶狠狠地一通乱砍。
阿九忽然担心冥琞可能瞬间就被他们砍死,却没有办法去阻止他们。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看到这悲惨的一幕。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的心盈满哀伤和恐惧。她瑟瑟颤栗。
当她从指缝里看到冥琞又跳又踢轻轻松松地将几个打手摔在地上,自己舒了一口气。冥琞将地上的风衣捡起来,弹了弹灰尘,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去,就在那瞬间,阿九却看到那个握酒瓶颈的男人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枪瞄准了冥琞,阿九连思索的时间也没给自己,就扑上去,推开了那个男人的枪口。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臂弯像是被利刀穿透的疼痛,同时看到那个枪口在冒烟,而自己的胳臂在汩汩地冒着鲜红的血。阿九心想,这次自己真的成了冥间的合法居民了。不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再次醒来的时候,在一张柔软的大沙发上,阿九感觉手臂无法动弹。有一双有力的大手握着自己,接着,她看到了一双忧郁的眼睛。冥琞!
这是冥琞的家里,她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心想,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自己千辛万苦转了那么多地方,又转到了冥琞的面前,三见冥琞,是缘分?良缘还是孽缘?
他的眼神,充满着怜悯,心疼,甚至莫名的恼怒。而抿紧的唇,却显得冷漠阴郁。他也在想,冥间比人间不知大了多少倍,竟然三次相遇,真奇了怪。他转身拿了个写字本,写道:
“傻女人!还疼吗?”
阿九望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其实,胳臂还很痛,火烧火辣的感觉。
“阿九,谢谢你。不过,冥琞不需要女孩子挡子弹!”
“他们为什么杀你?”阿九记起那个可怕的场面。
“我曾经被谋害,所以得找到元凶。那个持枪的人,好像知道一些线索,竟然拒绝告诉我”。
“所以,你就要揍他?”阿九担忧地看着他,觉得这一切只有电影里才能看到的仇恨,竟然在眼前真实上演。
“嗯!对了,你为什么闯进了****城?”
“****城?”阿九眼睛睁得很大,比划着告诉他,自己是如何误闯去的。
“冥界第二层原来有座可耻的****城,那里的情侣,都是没有廉耻的”。冥琞轻蔑一笑,冷冷地写道。
啊?难怪呢,玫瑰河边那些野合情侣禽兽一般。阿九垂下眼帘想了想,觉得面颊一阵发烫。
“那里是达官贵人的后花园。权势,金钱,美色,表现得淋漓尽致。”阿九看着那一排字,心想原来如此。
“看见你醒来我很高兴,慢慢养伤吧。”
阿九能听见三种声音。一是玉手镯的愔愔声,再就是肚子饿了以后唱的空城计,最近又能听见一种声音。对,那是一种声音。那叫时光的飞轮,在呼呼奔跑的声音。在这座冰冷的公寓里养伤,天黑了天又灰蒙蒙地亮了,时间一晃就快一个月。在很多个间隙里,譬如在冥琞出门一两天不见他人影的时候,譬如看到楼下灯火逐渐被星星点亮的时候,譬如望着那条璀璨的车河逐渐熄灭的时候,她都感觉时间呼呼地踩着飞轮在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