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水溶不顾一切的闯入寂寞的长巷那隐秘的四合院。当时已经四个多月不见,水溶焦急的说了黛儿妹妹被许多人惦记暗算的事情。恳请林世叔说:黛儿妹妹如今已完全不是从前那个柔弱体质的小姑娘,那些过去的箴言只怕已作数不得了,因此不该要她继续忍受煎熬。
终于说服林世叔同意接出妹妹,可是水溶即将离开的北静王府也不适合黛玉,那南安王府水溶就更不放心。所以干脆出了主意说:蒹葭宫本是公主的宝殿,悦馨长公主自然还是住回自己的寝宫吧!
秋水伊人,绵绵不休,九月初三的月半弯,令人自然想到那首童稚皆会的小诗: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只是不知此时的蒹葭宫里,谁陪着妹妹长谈,谁在听妹妹吟诗抚琴?
选择九月初三这样特殊的日子,是因为四年前的那天乃是林如海在家中遇刺的日子。当时是,林世叔立即假装伤重亡故,正在府上的太上皇又迅速召去了南安王父子二人,可当时水溶只能安心守在尤为从痛苦中醒来的母妃。
所以想想黛儿妹妹总会在九月初三哭的昏死过去,便深深的难过。而接妹妹出来的话才刚刚告诉了皇上,果然他也是手舞足蹈的张罗起来。
还悄悄安排起来,说是一定要排排场场的接了妹妹出来,叫那些欺负妹妹无父无母的人吓个半死。兴致勃勃的写信交给了浩瀚国正在都中的使者,果然林老太爷夫妇两个便风雨兼程的开始奔赴天朝。
林家还有直系的长辈在,想必那荣国府不敢再在妹妹面前嚣张跋扈了。
可是,走前有一种生死未卜前途渺茫的心慌,水溶才不顾礼仪的去了潇湘馆。那是他费劲心思设计的所在,然而却是第一次去。宁谧的暮色下,湘妃竹斑斑点点的洒下影子,意兴阑珊的虫鸣时高时低,更有警醒的几个小丫头发现了他的踪迹。
水溶暗自嘲笑自己,也是嘲笑水澈。殊不知黛儿妹妹乃是公主,便是皇上的亲妹妹无异,而自己父仇未报,还犹惦念着女子遥想着儿女情怀。
“王爷,王爷……”
水溶动也不动,便看到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提着盏马灯转到在前面,笑道:“天色太晚了,明天还要赶路,王爷回去歇着吧!”
来者姓柳名泉知,乃是长馨公主水沁之驸马柳如知的胞弟,却干净白皙的半分也不像他哥哥柳如知在军中那般的威武。因说是怕自己只会纸上谈兵,这才求了皇上和他父亲跟了水溶来。
“泉知啊……”水溶长叹一声,慨然而歌曰:
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王爷,咱们到沧州还有几日呢!”柳泉知笑道:“我瞧着王爷也不用觅封侯的,不过是想着怎么觅知己吧?”
水溶无奈的瞪一眼这正是情窦初开时候的十三四岁孩子,不禁感叹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乃落落寡欢道:“是啊,说的不错……”
“我听公主嫂嫂说过……”柳泉知话说了一半,却忽然又是惊叫道:“哎呀,王爷,那水里有人!”
一个鲤鱼跃龙门般扎进了水里,秋日的黄河水本就凉意十足了,又是秋风萧瑟的晚上,柳泉知却愣是一个猛子窜到了那人身边。衣衫浸湿后,还是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人拖到岸边。水溶不由分说的将那人抱起,两个人迈开大步回了客栈。
柳二公子急急的令店家准备了热水,又是手忙脚乱的将那人胸中的水鼓捣了出来,终于见到那人醒转过来。
那人却是躺在床上犹自不老实的哼哼唧唧,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长篇大论般。柳泉知在这里精心的伺候着,及至终于听明白说的是什么了,才悄然出去。
“怎么样?”水澈担心的问道。
“人家只怕是个才子,可比王爷知道应景呢!”
“此话怎么讲?”
“那人心心念念的还是念着将进酒呢!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将进酒!君不见……”
听柳泉知学着那人哑着嗓子的说话,水溶不禁莞尔笑道:“还奔流到海不复回呢,方才只怕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险些是他了!”
“王爷说的是呢!我瞧着他应该是个书生,您看他那瘦骨嶙峋的样儿!”
水溶不禁凝眉,半晌才说道:“休要听那人这般胡言乱语了。估计他也醒的差不多了,去问问情况,立刻查清楚了,明日上路万万不能带着生人的!”
柳泉知答应着便进去,却不料才没进去就给那人呛了出来。
“公子因何落水?”柳泉知找出一身干净衣物与那人放到床头,才搬了杌子坐到他旁边。
“公子不知,去年今夜时,柳巷灯如昼。新月初照水,人约黄昏后。可万万想不到今年的九月初三夜,柳巷已不在,更不见我去年人!空对着半江瑟瑟半江红,怎不令我泪湿春衫袖!”
柳泉知鄙夷的笑道:“你是读书人?”
“是!是!在下柳敬之,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是谁却无需告诉了你!不过是萍水相逢,既是公子无恙,明日还是分道扬镳的好!”柳泉知小小年纪,出手相救时无片刻犹疑,倒是个善心之人。
“既是这样,你们何苦还要救我呢!”那人说着就是吃力的要爬起来,嘴里还不忘了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子不说你的名字,我将来怎么在冥府里记下你的功劳!何况你们如今还要将我着无家可归者弃之不顾,岂不是救了我,再杀了我!”
“在下柳泉知,柳下惠之柳,和公子也是本家。”听那人说到无稽,柳二公子只觉得必然不该会是敌人,何况他着蜗居在家很少出门的人,名姓是无关紧要的,说了也无妨。
“公子怎么不直接说是泉下有知那!”柳敬之有气无力的,却竟不忘了挖苦人。
如此,柳泉知便如遇鬼怪的就是开门出去了,那人还可怜兮兮的半具身子爬在床边儿。
“王爷说的不错,生人正是不好带着的!”柳泉知说完,便吩咐了众人到镇上打听柳巷之事。
还好,不过一炷香工夫,便有人回报说是镇上的确有个柳巷,但并不是寻花问柳的去处。而是镇上的普结善缘的柳员外的宅子,且那家只有一个小姐,于前些日子亡故了。镇上的人却并不知道什么柳敬之……
“王爷……”柳泉知拿捏不准的问道。
“不用管他,五更动身,不必叫他。留下些盘缠给他便好,要真是个穷酸书生,不顾父母高堂的为情而死也够可怜的……”
一休无话,水溶却想着那落水之人的话,站在门外,只听里面的人断断续续吟哦,竟然全是艳丽的小诗,却也皆是哀戚戚的惹人泪潸潸。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泉知,记得传信儿告诉家里,一切都好……”水溶不忍再听,轻轻离去,那个疯疯癫癫满口荒唐言的书生,但愿这样忧伤的人不是敌人吧!
蒹葭宫灯火辉煌,却是十分的安静,令那些躲在在周围想着无孔不入的小宫女小公公摸不着头脑。
“要说他们府上,瞧着都是寒窗十载,就他是个不喜读书的宝贝,却实际上唯有他最有些见识。那些小厮的因见了他也总是没上没下的胡玩一阵,又不责备人,便没人怕了。殊不知,他想的是‘我贵人而奉之,奉此峨冠大带也;我贱人而侮之,侮此布衣草履也。然则原非奉我,我胡为喜。原非侮我,我胡为怒’。”
“照黛儿说来,岂不是个好的紧人么?”宁太后笑道。
黛玉红了脸笑道:“呸!那个人虽是一副好清俊模样,见识也与人不一样,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林老夫人赶紧问道。
黛玉愁眉不展道:“可惜他将那幅论道并不用到身边丫头们身上,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呢?”
宁太后知道些世家子弟的风流事儿,因说道:“还能怎么害人,将来收到他房里不也一样么?”
“太后娘娘您不知道,我们那太太尖利着呢!她身边有个得力的姐姐,不过是被那宝玉挑逗的说了几句顽话就给太太逼死了!”雪雁满面含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