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儿?”殷子期皱眉唤道,他对他无比的慈爱,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娘亲西林珊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也许是更因为他是雨乔的侄儿吧?他的眉眼间有西林珊的影子,也有雨乔的影子,因此,他近乎有些贪婪地看着他。
“师伯,”风若尘仓惶起身,道:“我该走了。”
“尘儿,你去哪里?”殷子期万分诧异,这样失魂落魄的神色与刚刚见到他时的乖巧差了太远。
“我要去寻找天山雪莲救她。”风若尘道,“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也要救她。”
“尘儿,十年前我用青玉千寻锁为你续命,带上它留在神仙谷终身不出则可保佑一生平安,若出了神仙谷,寒暖蛊毒发作,你的身子怕是受不住。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懂,那人竟重要到你为他牺牲性命的地步吗?你娘亲的遗愿你都忘记了?”殷子期道。
“师伯,当初娘亲是怕我因为报仇而丢了性命,所以要我发誓终身呆在神仙谷。我在神仙谷中生活了整整十年,每日每夜都与毒虫毒草相伴,娘亲说芷兰花会开,其实我是不信的,为了不愿让娘亲失望,我才会一直等下去。可是,那一天,她出现了,谷中的芷兰花昨日还连花苞都没有,那天却全部绽放。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在等的不是花,而是她。”
“是个女子?”殷子期微怔。
“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子。”风若尘低头浅笑。
“不,不会,世上最美的女子早就已经不在了。”殷子期长叹一声,从石凳上起身:“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走下去吧,不后悔便好。怕只怕你未救活她,反而丢了自己的性命。如果出了神仙谷,你只能活上一年,你还会这样做吗?”
风若尘淡淡一笑,语气却无比坚定:“会!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愿意做。”而且,她说我不会死,我便不会死,她说神仙会保佑我,我虽不信神,可是我信她。
仿佛是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沉思,殷子期又问道:“倘若她最后不能和你在一起,你也会坚持这样做吗?”
风若尘唇边的笑容一收,突变为苦笑:“只要她开心快乐,我在不在她身边都好。”
听了他的话,殷子期长叹了一声,千百年难遇的痴情种子,这人间还有几颗?
“雪莲不用采了,我这里还有几株,你先去找她吧!弄清楚了她的身世,找到她的至亲之人。”殷子期道,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递过去:“这瓷瓶里装的是枯叶蛊,外形和蝴蝶相似,只是形容枯槁很像枯叶。你让她接触这枯叶蛊之后再放飞它,它便会自行寻找施蛊之人。但是倘若施蛊之人已亡,那么枯叶蛊也会力尽而亡,化为飞灰。那女子便无药可救了。”
“多谢师伯!”风若尘的脸上终于露出欣喜的笑容,雪莲不用采,这枯叶蛊也可以帮他的大忙,那么,轻儿就有救了!他也可以不用耽搁那么久!
“好了,不需多礼。现在就起程去找她吧。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危险,不只是她,还有你自己。”殷子期摆了摆手。
“是,师伯!”风若尘笑道,如画的眉眼间因为看到了希望而神采飞扬。
目送白衣如雪的男子离开,殷子期颓然坐在石凳上,为了心爱之人如此费心费力,甚至不惜付出生命为代价,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了。当年为了治愈她的心疾,他几乎踏遍了整个灵武,然后从西蜀长途跋涉去了安平陵都,却只赶得及收到她病故的消息,居然连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她就匆匆离他而去!
从灰布衣衫中取出莹润的白玉千寻锁,这个东西是她生前时常带在身边的吧?可是,再怎么温润,再怎么宝贵,还是不能感觉到她的一丝温度。
八年时间,够了!他已经受够了没有她的日子!不,不是八年,是二十年,或者更久……
如果她不是南越王的女儿,如果她从不曾在灵堂上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如果她只是那个桥洞里一不小心撞进他怀中的伯牙小姐,如果那日的雨一直没有停下来,如果她就那样和他一起静静地看红莲碧荷直到老去……那么他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忍受着无边的痛苦和煎熬!
他一生未娶,只为了等她,只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和她在一起,他妻子的位置永远只为她而留。
如今,他们终于在一起了,装在冰冷瓷罐中她的灵骨被他从安平王宫偷了出来,即使是这样相逢,还是要偷偷摸摸……
他这一生,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谁能够明白?!
男子的眼中又现出痴狂的狠绝,可是,他的心里又何其矛盾——他想要毁了这天下,却又不能毁了自己的名声——他是名冠天下的“医圣”,是西蜀人人敬仰的无冕之王,即使他不在其位,声望却是灵武大陆最高的。他曾经答应过她不会做傻事,如今她都已经不在了,他守着这空空的承诺做什么?雨乔,你都不在了,我要这样的好名声做什么?
当年三国之争,为了抢夺一个女人,甚至引发了战争,只有西蜀貌似坐怀不乱,对美人毫无觊觎之心,然而,谁又会想到事实是怎样的呢?她求他不要参与其中,她求他不要向越王提亲,她的要求他向来都无法拒绝,现在想来,他该狠下心来带她远走高飞的!
当爱情一旦被政治阻挠,那么其中的悲剧就变得不由自己了,因为牵扯的不再只是两个人,而是一个民族,甚至整个国家……
殷子期平静了下来,摊开掌心盯着白玉的千寻锁,如果生命重来一次,他一定会为她倾尽所有!
他现在期待着有人来毁灭天下,他不能背叛誓约,也无法忍受这样的隐忍、这样空虚的生活,自相矛盾到了极点。
湛儿,会不会有一天,你肯接受我为你提供的条件呢?或许,这最后一着棋,走得是险了点,但一旦胜了,所有的一切便都是你的了!那时候再去想,之前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男子坐在石凳上久久忘了动……
被灵气环绕的蜀山,隐在云层后面,天色渐渐有些暗了。
白衣胜雪的男子脚步轻快地朝山下走去,每一步都带着迫不及待。一只雪白的信鸽飞了过来,停在了他的身边,伸手取过绑在鸽腿处小小的纸条,摊开,男子忽地笑了,安平陵都,原来商湛是要去陵都吗?
姑娘安全。信上这样说,西林家探子的情报不会有错。他便也就放心了。
信上还说,九月安平国主四十诞辰,四国使者都会前往,他知道西林崇是要提醒他什么。然而,西林崇又错了,他根本就不会去管什么政务,什么国与国之间的争斗。假如生命只剩下一年时间,你最想要做的是什么呢?
男子唇边绽开一朵温柔的笑,将怀中的小兽紧紧抱在了怀中,淡淡开口道:
“千寻,我只想和你们在一起。”
你以为你可以威胁到谁?就算你疼死了,吐血身亡了,也没有人会在乎!风哥哥就不会像你这样,他从来都不让人担心,跟他在一起永远都是晴天,不会像你一样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雨,谁能够受得了你!你就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大奸商!没有人会愿意和你在一起!
睡梦中依旧不得安宁,少女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中闪过,就好像是极北雪原上的冰雪一般寒冷刺骨,心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找回了她,就可以再次得到她的心。以为只要将她束缚在身边,她就永远不会再离开。以为只要下了诅咒,她就会因为害怕而不敢反抗……
他错了,大错特错了!从什么地方来的自信呢?自信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只要有过人的心计就可以全部一手掌握,然而,她从来都不在预料之中。
沐轻楚,我到底该把你怎么办才好?我到底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才好?卑微?祈求?纠缠?威胁?就没有一个好词。
男人的神志已经醒了大半,却不愿意睁开眼睛。如果醒来了,他就必须要面对现实,面对她的残酷、她的残忍。如果她离开了,他会生不如死,如果她不离开,他也会痛不欲生……
不论她是去是留,他都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他只记得最后他把随身带了十年的墨玉千寻锁丢给了她,把那个自己赖以续命的东西给了她,她要去要留,他已经不能再去管。
一时意气用事吧?否则,依他的个性,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男人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他熟悉的床幔,身上盖的是蜀锦团花的被子,微微侧了侧头,便瞥见了枕边的一只雪白的手臂,青丝如墨般铺散开来,和他的长发根根纠缠。天使般安详无害的面容,头枕在手臂上,少女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