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车
班的奥迪恨不得让自己插翅往城外飞，它一定是猜出了我们后面的精彩节目。
窗外，贴着与地平线同等意义的高压电网，有一道棉白色的线状云贯连着天之南北，只是其一丝不苟的程度反而令人疑心重重。拐弯处倾斜的路灯诡异地在这青天白日里闪烁，泛黑的灯泡如同被遗忘了几个季度的果实，更没有人间烟火的模样。
“我的个老天，韩国人竟然要我们到这种地方！”班把着方向盘大声喊。
我知道，冷冷地被指出一个郊外的见面地点这事好不蹊跷，本来确实想多问几句，却被金相九匆匆挂断了电话。那几秒，相九的语气舒缓而果断。要来不来的果断，行话该叫“一刀子买卖”吧。
“我去。”
“好，等你。”
*
“我去！”
班惊惊诧诧地撞翻了路边的一个垃圾桶，他又为我开创了一个新世界。
刚小眯了一会儿的我不得不睁开眼来。梧桐岭郊区的天色更亮更暖，云漫漫平平，山势剑拔弩张。
相九说，我们不会走的话，就跟着946路班车，跟到末站再往前开，在眼前出现的第三个路口左转就可以到一个小集镇，在镇中碰见一个汽车维修的广告以后就停下。我觉得外国人指路的奇葩表述倒与班的风格很吻合，而事实证明维修广告对班的奥迪来说也很对口。
闲话少说，这里就是目的地。我太阳穴像擂鼓一样咚咚地响，班经过了短暂懊恼、乐观主义爆发以及紧急着装整理之后，便兴高采烈地下车巡逻去了。
“七政啊，”班热身似的晃动着身体，“高丽人不会放我们鸽子吧？”
我不紧不慢地说：
“怎么，后悔了？”
“没有，只是觉得城乡结合部的风会很大。你出来看，刮风了！”
“刮刀子顶着锅也要来！何况，你自可以和我一样选择呆在车里等。”
“侦探说得极为有理。”
班突然转成一种老成而智慧的口气。
晕车的我不想吃他的这一套，只靠窗顶着胀得像鼓皮一样脑袋再一次去拨界的电话。
电波与电波的对峙，再一次宣告事情的进展。
“界到底是成了仙还是化了佛？”
我不忘对钻进车来的班开一玩笑。
“这种事嘛，是苟相忘勿富贵的。”
班一边摇下窗子一边摇着他的薄嘴唇。
我不得不承认班的语言功夫，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们畏罪潜逃般的状态。汽车维修点只有广告却没有人的动静，在一排矮房的尽头，有几家孤零零的小卖部。一位大爷在不远处的院子里镇定地挑拣着成山的垃圾，院子角落斜躺着“垃圾回收站”的金黄色招牌。一个被裹得很严实的孩子从车前跑过——奥迪有幸和他们一样，显出灰头土脸。
“我到了。”
我按照约定给金相九发了一通短信。
“马上离开车子！”
韩国人回复短信的速度实在是太理想了。
*
奥迪愤怒地叫着，渐渐地隐没在黑烟之中，只差出现电影中酷炫的爆炸场面。
对方的胳膊像死蛇一样摊着，仿佛根本无力抬起来。相九前后翻转着一把木剑，那把剑在刚才的火光中就像一匹白亮的绸子。
我看到两颗相当合理的眼泪，蹦出了班的眼睛。眼泪既可以是为了奥迪痛心而来，也可以是为了英雄感动地涌出。在我把班拉出来以后，奥迪就被一个破碎的扇面给笼罩了。扇面是一刃一刃光束的叠加，可怜的车啊，在它的屠戮之下嗷嗷地暴叫了一阵。此刻，它最痛苦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附近的人们都围拢了过来，他们关切地询问着相九的情况，而不是我们和车。
“没事了。”
相九接过一壶水，几颗大小不一的水珠被甩在剑上，正如扬撒了一片珍珠。
“侦探，你们还好吗？”
相九冲着我这边喊，同时十几双眼睛也投向了我，里面包括了那个灰头土脸的孩子和刚才垃圾站里的大爷。
“这里在干着什么天助的买卖么？”
我走近了说。
相九轻轻笑了一下。
“七政啊，这个人干掉了一个魔星。”
班凑上来“报案”。
我觑着看那个跪倒在地的魔星，好似打量着案上趴伏着的死鱼。
“侦探是在怀疑这个魔星怎么没有变成星尘体吗？”
还是相九说到了点上。
“因为这里就是星界。”
一个老成而智慧的声音。
班最理想的职业果然是配音演员。
*
这里就是星界。
这不是普通人看见的第三个路口，这不是普通人进得来的小镇。
这里一共住着八个与世无争的人，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是八个闲得慌的星体。金相九在城里另有住址这没错，他的现实身份是某家韩企的年轻业务员，更重要的是，他也属于星界。
“如果说一百单八魔星群是星界的第一势力，你们这些遴选星体是第二势力，那么我们就算第三势力了。”
相九说的很客气。
“我们自己组织起来，在没有正式授权的情况下，秘密封杀一些无用的魔星。我们借用世人的身体，再伪造出世间的环境形态，把魔星不知不觉地引进来，然后……”
收垃圾的大爷说的好像很残忍啊。
“我们骗坏蛋玩。”
那个灰头土脸的孩子长着肥藕般的嫩手臂。我有理由怀疑那些灰啊土啊的可能不是因了什么伪装，完全是她调皮的结果罢了。
“好玩啊！不过，连接这星界和人世，诸位前辈是怎么办到的？”
班很自然地和小孩凑到了一起。
“我们在长官的授意下借用了一个路口。”
一个壮汉在班后面发着低音。班马上回头上上下下瞅着，好像在确认一架大提琴。
我依然没有说话。
“那个‘破系‘魔星我们盯很久了，但是在世间我无法用上星术，又不能公开报告星界，你已经知道，我们也算非法的，只能想办法把他引进来。练剑的时候我得知你的身份，所以……”
“所以你就让我们作诱饵了是吗？”
我说。
“七政啊，算了。”
马大哈班啊，不知道你想起车了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