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回忆
我们肩并着肩手挨着手，
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啊！
离开啊离开，
这又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
我可以望望江边的渔船，
数数春日里的落花，
偶一阵风吹过，
一声禁不住的叹息，
回忆被轻轻唤起。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杏花开了，桃花开了，海棠花也开了，而我们却什么也没做。这是个可笑的笑话，我们居然什么也做不成，哪怕我们都能说会道，连维持我们的生活都不能。
这一天中午，我们坐在下雨的窗前，久久无语。没有人去煮饭，今天应该由华子去的，他却支吾着望望我又望望阿修，“没米了，揭不开锅了，我们都没钱了……”他声音小得可怜，可是每个人都足够听到了，不知是不是下雨安静的缘故。
阿冬忽然就停下常常他挥舞着的爪子，用一种很隐忍很痛苦的表情安静的说：“要不，我回家去拿看？”
阿冬这是试探性的话，不难听出，他一直在等我们拒绝，尽管他已迈出脚步。出门在外，他连给人擦皮鞋的打算都有过了，又怎好意思拉下脸回家要钱呢？我们都不是不替朋友着想的人，不然他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这里还有仅存的一百多块，是昨天交房租后剩下的。我给了华子。
华子接过钱，下楼去了。我在考虑，这一百块用完后该怎么办。没钱没底气，他们都不吭声，连呼吸都不敢光明正大。
钱啊钱，如果我们富有，我们可以打扮成非常体面的人，无论在谁的面前，我们可以高谈论阔，引吭高歌，谁也得尊敬我们，我们就是他妈一个个有礼貌，有教养，有才能，有追求的国家精英；反之，我们一败涂地。
华子一回来就一声不响进了厨房，在厨房忙活半天，终于端出来一碗青菜和一锅米饭，阿修伸长了脖子。吃饭时，大家尽量不把筷子、碗、牙齿这仨工具碰出响声，默默的吃着，可是华子还是耐不住，和阿冬叽叽咕咕起来，不知在说什么秘密，阿修的脖子更长了。
我不想主动问他们，呼啦啦吃完饭，碗扔桌上，自觉走到一旁看书去了。我用斜眼瞟到阿修轻轻围了上去，华子和阿冬立刻很警觉的不说了。
收拾好桌子，华子说要和阿冬出去一下，我说我们还要商量大事情呢，他们说很快就回来。阿修说既然这样那我们一起出门吧，免得你们搞什么见不得人的飞机。
走在路上，都是华子和阿冬走前面，两人边走边比划着。阿修又悄悄跟了上去，似乎听到了些什么，终又被他俩发现，拉住他，接着，就是他们三人哼哼唧唧了，我落在后面。
我看到阿冬在华子的裤袋摸了摸，像是摸出了一张票子，我的眼睛特别敏感。我看见阿冬又把手放回自己口袋里，就一个人朝前走了。我再也忍受不住，冲到华子阿修身后，“你们怎么回事？
阿修说：“你先别急，我们就看阿冬演一出戏吧！”
我们和阿冬保持着很远的距离慢慢向前走，又看到前边那几个推销洗发水的女孩子在街上拉客。我看到阿冬从她们中间走过。
那几个女孩子像磁铁一样吸住阿冬，非要送阿冬洗发水，从说他人帅一直说到头发酷、身材好、肌肉发达，还说自己那该死的男朋友都不如他。
女孩边说边轻轻去捏阿冬手臂。阿冬立刻像弹簧一样立直了腰杆，吸气挺胸，随着女孩的赞美抹抹发，摆摆腿，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变得文文静静，不再手舞足蹈。
这令我好笑，以前怎么不觉得阿冬这么蠢呢？我看那女孩子也是想笑又不敢笑的。阿修和华子则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戏。我们仍慢慢向前走着。
“帅哥，我们是广州一家化装品公司的市场调查员，我们公司现在举办送礼酬宾活动，你有幸可以得到这套价值一百多元的产品，有洗发水、沐浴露、啧哩水、还有洗面奶，全都免费送给你.”
一大包花花绿绿的东西送到阿冬面前。阿冬脸上露出了惊愕又匪夷所思的神态，不怎么相信，又似乎想离开……
“真是送给你的，只要你用过之后觉得好就帮我们作作宣传就好。这种产品采用XX先进生产工艺，萃取XX、XX精汁,融合多种XXX、XXX、XXXX及XXXX精华精制而成,可以……,保持……,防止……,让你越变越帅,越变越惹人爱.”
“对不起啊，我家里昨天已经买了洗发水，所以不能帮你做宣传了，对不起，真对不起……”阿冬一个劲赔小心，憨态毕现。
人家想敲他，他还给人家道歉。我望望华子和阿修，他们不发一言。
“帅哥，你不要误会，我们这个又不收钱，是免费赠送的，如果你用后觉得不好可以不去理它，如果你觉得它好，只要帮我把这个牌子介绍给你的朋友就行了……”
女孩硬是把东西塞到阿冬手上，我想上去阻止，却让阿修、华子给拉住。
“这样啊？可是如果好的话，我推荐给我的朋友，我该介绍他们到哪里去买呢？”
阿冬的台词让这女孩都惊叹。我一脸无辜。
“这个重百都有得卖！”
“可是你不是说它价值一百多元，这么贵，我的朋友可能不会愿意买哦？”
“那你就叫他们来这里找我，我便宜一点卖给他们。”女孩有些不耐烦的说。
“可是你不是亏了吗，那我怎么好意思呢？”
“那你到底要不要，快点填了这份表单，走人，这么啰嗦干嘛？”
女孩略带气愤的把表单递给了阿冬，阿冬又说：“万一到时候我们找不到你怎么办？你不在的话……”
阿冬的唠叨让女孩哭笑不得，女孩不停的督促：“快点填表单……”
阿冬填写了起来，填写完最后一项后忽然看到后面标着宣传费：29.80元。纳闷了。
“帅哥，相信你是个聪明人，我们的产品在柜台上要卖一百多，现在只收你二十九块八的广告宣传费。”
“你说好不收钱的，看我老实，你就骗我……”阿冬快哭了。
我们蹲坐在离阿冬几米远的路边，完全能听见他们的对话。我仍然不明所以。
“帅哥，我说好了产品不收费的，只收取宣传费嘛，又不多，而且你连姓名、职业、电话号码都填好了，自己认同了的。”
“你骗人。”阿冬声音提高了些，却见女孩的同伴们男男女女都围了过来，阿冬不安的喘着气。不得已，他从口袋掏出一张五十的钞票递给那个女孩。
这时我想是完了，我们的生活费啊，我们要去拣破烂了，我双手捂脸。阿冬这个败家子！
华子却笑笑，“先看完再说，不要急。”
我想这事也是没这么简单，因为华子、阿修都在看热闹呢。
那女孩伸手去接那五十块，没料阿冬又把手缩回，“反正你们是骗子，万一你们不找我零钱怎么办？你们先找我二十块零两毛我再给你们。”
“好，好！”女孩轻笑着从包里清理出二十块，又从另外一个拉链包里拿出一摞全是两毛的票子，抽出一张来。阿冬接过钱。
当女孩从阿冬伸出的手里拿那五十块的时候，阿冬又一次缩回手。“又怎么拉？”女孩很是暴躁。她的同党们也露出了凶恶的目光。
“如果我给了你你连你刚刚给我的钱也要抢走怎么办？你们这么多人……”
“不会的拉，这是犯法的嘛。”
“那好，那你叫他们都走开”阿冬指指女孩的党羽们。
女孩向他们使使眼色，大家散开了些，让出了一条道。阿冬说：“那我就把钱给你们了，我要跑了，你们可别追我啊。”
“放心拉，不会追你的，你就放心跑吧！”
阿冬于是将五十元扔给了女孩，一溜烟跑掉了。女孩在后面骂他傻瓜。
华子和阿修在一旁小声叫道：“成功！”我还没明白，但听女孩和她的几个同伙说：“啊……，这不是我们昨天换给那老头的那一张假钞吗？这该死的……喂，站住……站住……”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我看见他们一伙人追了出去，但阿冬哪里还有影子。
我惊讶不已，对华子说：“怎么回事呢？”
华子道：“我去买米，那个死老头找给我的。我当时没看，刚走出门就发现了，我退给那老头，他不承认，我又拿到外面去买东西，人家一眼就看出来，所以……虽然这样有点不厚道，但也只能这样，我们都没有生活费了……还好，你刚刚没听那女孩说么，这是她昨天换给那老头的，这世界真小啊，也算是物归原主。”
阿修也说：“这可是我们的救命钱，虽然浪费了二十九块八，总还换回些东西。”
华子又说：“对呀，这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我们不好意思告诉你，所以想先用出去再说，这可是你的血本……”
我之所以大费笔墨来写这件事，一是为了说明阿冬的机智，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的坏风气泛滥成灾，而弄虚作假也是层出不穷，连自诩清高之我们，也无法不昧着良心费尽心机去做一些违反法纪的事，不像以前的我，捡到钱也会上交。
我们回到家里，阿冬已在家了，我们进门便听到哈哈大笑。
“也用不着这么得意吧！”华子苦笑。
“哦，你不知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阿冬又手足舞蹈起来，“那套烂东西被我分成四份卖给了那老头，每一样都卖了十块钱。我说是朋友送的高档品，价值一两百，那死老头居然信了。”
我们都瞪大了眼睛。
阿冬继续说：“那死老头后来也知道上当了，要退给我，我说可以，我有张假五十，你要不要，他不要，我就走了……哈哈哈……算起来，我们还赚了十块钱呢！”
于是，我彻底相信了，我们终不会饿死，在这个强烈竞争的时代，被饿死的都是一些蠢蛋或者懒虫，当我们身无分文时，我们自身都会强迫我们想出无数能让我们活下去的方式，每一种方式，都足够把我们养得白白胖胖，我们终是一个体魄健壮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日子就不会难过。
我说：“今晚，我们加餐吧，明天我们分头出去找工作，没找到工作，不回家！”
我们买了一只鸡，两斤肉，几瓶啤酒，大吃大喝起来，这才真正是破釜沉舟了。这一顿，我们吃得很爽，那些不开心的往事都化作烟云。阿修找来一支笔和一张白纸，在上面龙飞凤舞：羊年，我们出尽洋相，猴年，就让我们捷足先登。我和华子纷纷在上面签上大名。
我们不停干着杯，喝完，又去买，直到全部倒下。倒下去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清晰地想，明天早餐，我们还可以用剩余的钱“大吃大喝”一顿，就开始我们的亡命之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