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毕干是一个乡政府党办的秘书，写材料在全县挂号，人送名号“冯笔杆儿”。虽然“冯笔杆儿”写了不少新闻，也报道了不少好人好事，把乡政府和乡领导吹得云山雾罩，可因为“冯笔杆儿”嘴直心快，不知道怎么走“上级路线”，所以在乡政府干了十多年，始终还是个小科员。
“冯笔杆儿”升不上去，那些“墙头芦苇”、“山间竹笋”们却一个个扶摇直上。最让“冯笔杆儿”生气的，就是一天没在乡政府待过，斗大的字不认识半瓢的一个卖耗子药的个体户居然大摇大摆地到乡政府当了科技副乡长！
“冯笔杆儿”实在气坏了，憋在屋里想了三天，终于鼓足了勇气。他大笔一挥，在稿纸上写了一通，然后把稿纸往大信封里一装，写上地址，贴上邮票就找“大头儿”去了。
一进屋，“大头儿”正在打电话：“啊，娄部长，这个事您就多费心啦，万一……是不是？”一看“冯笔杆儿”进来，赶紧放下电话：“哎，笔杆儿，有事啊？”“冯笔杆儿”嗑嗑巴巴：“有，有事，我对乡里的事不满，想写点东西在报上登出来。”“大头儿”一看，“冯笔杆儿”手里拿个大信封，上面赫然写着“人民日报编辑部收”几个字。“大头儿”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冯笔杆儿”的厉害，往报社寄去的东西从没放过空炮，他说对乡里的事不满，想把乡里的事写出去在《人民日报》上暴光啊？“大头儿”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你，你那信里写的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冯笔杆儿”把信封往身后头一背：“这个你不能看，反正我对乡里的事不满，我一定得把这东西弄出来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说完，转身就要走。“大头儿”一看，赶紧站起来：“笔杆儿，你等一等！”说完，走过去关了门，让“冯笔杆儿”坐下，给“冯笔杆儿”倒杯茶，递根烟，说话有点哆嗦：“笔杆儿啊，你看咱都这么多年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对你可一直都不错呀，上党办来还是我提议的呢，如果不上党办来，你的大才能发挥出来吗？有什么话你就跟我说，不要搞小动作嘛；再说了，反映问题也是有组织原则的，要一级一级反映，不能一下子就捅到中央嘛；你对乡里的什么事不满？说出来，看我能不能给你解释。”“冯笔杆儿”眼皮一耷拉：“主要是人事问题，最近上来这些都什么人啊？既无才又无德，能当领导干部吗？”“大头儿”脸上的肉一颤：“你怎么能说他们无才无德呢，他们也有啊……”“他们是有，有的是钱敢送礼，有的是人能撑腰，我就不信这个邪！”“冯笔杆儿”激动了，居然站起来跟“大头儿”大喊。“大头儿”走到“冯笔杆儿”跟前：“笔杆啊，你不要闹，你反映的事很复杂，我一时半时也说不清楚，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这封信不要发出去，看我怎么处理这事，好不好？我一定会让你满意。”说完，拍了拍“冯笔杆儿”肩膀，把“冯笔杆儿”请了出去。
“冯笔杆儿”回到自己的屋里以后，一想，“大头儿”要处理这个事，难道他想把新提起来的这几个人全撤了？要是那样的话，“大头儿”还算明智。
一周之后，副书记突然找“冯笔杆儿”谈话，说“冯笔杆儿”德才兼备，这些年为政府宣传工作做出了突出贡献，经党委研究决定，提升“冯笔杆儿”为党办主任。“冯笔杆儿”当时就傻了，这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怎么让我当官儿了？一想，明白了，“大头儿”怕我把那东西弄出来邮出去，给我个“官儿”当想把我稳定住，管他呢，反正自己在乡里干了十多年，还不知道当主任是什么滋味呢，先过过官瘾再说。
“冯笔杆儿”当了党办主任以后，跟“大头儿”出去的机会就多了，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归后竟哥们相称。一次，“大头儿”和“冯笔杆儿”喝完酒在一块谈心。“大头儿”问：“怎么样，老弟，上次你说的事，哥哥处理的怎么样？”“冯笔杆儿”借着酒劲儿把嘴一撇：“你老兄处理的事倒是挺好，不过我还是看那个卖耗子药的有事，他老跟我横鼻子瞪眼，他凭什么呀？他那官儿是怎么来的，我这官是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我还得把那东西弄弄！”“大头儿”一听，吓了一哆嗦：“老弟，你千万别那么干，你看我怎么处理这事儿。”
一个月之后，县委组织部突然来乡里考察“冯笔杆儿”。又过了一个月，组织找“冯笔杆儿”谈话，任命“冯笔杆儿”为党委宣传委员，副科级待遇！“冯笔杆儿”简直就象做梦，这回自己进班子了，真成了乡领导干部了，跟那个卖耗子药的平起平坐了！一想，明白了，准又是“大头儿”使的法术，他还是怕我把那东西弄出来，又给我官升一级。“冯笔杆儿”一想，这还不错，只要跟“大头儿”一提那东西，“大头儿”就给自己官升一级，照这么着，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跟“大头儿”平起平坐了！
“冯笔杆儿”跟大头的关系更铁了，天天出去喝酒。一天，“冯笔杆儿”喝醉了，对“大头儿”说：“老兄，那东西我可准备……”话还没说完，“冯笔杆儿”就出溜桌子底下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宿舍里。出门一看，乡里乱作了一团，一打听，“大头儿”让检察院请走了。“冯笔杆儿”一想，“大头儿”好歹也让自己官升两级呢，在这个时候怎么也得看看去呀。想着，“冯笔杆儿”就坐车来到检察院。
见到“大头儿”以后，“冯笔杆儿”还没说话，“大头儿”就哭了：“冯笔杆儿啊冯笔杆儿，我一连提了你两级，你怎么还把那东西邮出去害我呢？”“冯笔杆儿”一听，愣了：“我没邮啊，再说了，那东西就是邮了也不至于让你到这个地方来呀！”说着，把身上那个大信封拿出来交给了“大头儿”。“大头儿”打开信封一看，见稿纸上只写了几个字：中篇小说“假如卖耗子药的想当官”……
职业枪手讲完，一个满头白的老大爷站了起来：“现在的乡政府可是没法夸了，这位兄弟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这种事我们乡就有。不瞒大家说，我曾经当过村长，可后来不干了，跟他们生不了那瞎气，得了，我也讲一个故事，就讲讲我们乡曾经发生的一件事。”
张河乡新上任的党委书记张得弓是组织部写材料出身，到了张河乡以后他就想，张河这么穷，自己怎么才能搞出政绩来呢？张得弓脑子阔，有主意，往床上一躺一看檀条，有了，先给他来个“四万工程”震乎震乎县里。张得弓亲自动笔，刷刷刷起草了一份材料：“张河乡启动“四万工程”－－开万亩荒、种万棚瓜、养万头猪、脱万户贫。材料写好以后，张得弓马上让党办主任安排打印、上报。
材料报到县委以后，县领导一看，这个做法好啊，发简报、抓典型、上报市里！简报一发，典型一抓，具体做法一上报，张河乡的“四千工程”可就在全县炒红喽！电台、电视台、宣传部都争着采访张得弓，弄得张得弓的一张嘴一天到晚不闲着，比当时克林顿折腾莱温斯基还忙。这么一来，张河乡可就出名了，市委副书记要亲带市报记者到张河视察，把张河乡的做法在全市唱出去，推动全市农村工作上水平。张得弓一看，闹大发了，再光拿嘴对付恐怕不行了，赶紧召开党委会研究对策。大会一致认为，要想把市委副书记的视察应付过去，就必须拉开架势。可这架势怎么拉呀？“四万工程”？说着好说，办着可难了。张得弓有主意，一挠眼皮，有了，机关干部都甭闲着，全到山上开荒，七天七夜别合眼，把凡是从公路能看得见的荒点儿都开出来；各村的老百姓也别闲着，把家里的树全砍了，把炕席都拆了，到地里搭大棚；乡直各单位也别闲着，出动全部车辆到邻县去买死猪，找一个人口较多的村按户把买来的死猪分下去，到时候就看我的！党委书记一句话，谁敢不动啊？全乡可就动起来了。动起来可是动起来了，谁都骂街，说张得弓这小子要疯！
市委副书记很快带着记者来了。到了乡里以后，首先听张得弓汇报。班子成员都为张得弓捏着一把汗，张得弓却满不在乎，大板牙一呲，唾沫星子乱蹦，先说“四万工程”是怎么开展的，后说“四万工程”已经发展到了多大规模，最后大鼻涕一甩跟市委副书记哭上了：“副书记呀，我们张河乡的老百姓可真命苦啊，按计划，到今年底，全乡一万多户群众就能脱贫致富，谁知来了一连串的天灾呀！”市委副书记一愣：“什么天灾？”张得弓说：“一场倒春寒，把我们万亩荒地上刚出芽的菜苗全冻死了；一场风沙暴，把一万栋大棚全乱散了，西瓜苗全乱死了；一场五号病，害得全乡一万头要出栏的猪全死了，一头都没剩；这么一来，全乡损失一个亿呀！副书记，您一定要下去看看，一定要替老百姓做主啊！”市委副书记一听，大吃一惊，马上让张得弓带他到受灾的村户视察，一看，果然不假，大棚散了，棚里什么都没有，猪全死了，一头都没剩。市委副书记叹口气：“乡官难当，老百姓不易呀！”告诉市农委主任，回去以后马上拨救灾专项款2000万元，用于张河乡恢复建设。
市委副书记走了后，张得弓这个乐，我这上下嘴唇一碰，2000万元救灾款到手了，有了这钱，我再上下打点，把材料整大点，政绩就出来了，政绩一出，我就人了！
很快，救灾款下来了。张得弓先给宣传部那哥几个每人买了一支金笔，吹喇叭有功，以兹鼓励；又给组织部那哥几个每人镶了一口金牙，以后在领导面前多美言几句。张得弓正上下打点，准备让上头再给他提拉提拉裤裆，市委来文了，市委副书记要来张河乡检查灾后生产恢复情况。张得弓一看文，吓得差点尿了一裤子尿，赶紧召集班子成员开会儿，研究对策。班子成员往会议室里一坐，都是一个动作，张飞看耗子，大眼儿瞪小眼儿。张得弓一看，都是废物，只好自己拍板，找一个村，集中人力物力重点投入，弄个“四万工程”样板村，让市委副书记检查。张得弓一说，班子成员一齐点头。
“四万工程”样板村选在了大公村。按照张得弓的指示，包村干部全体出动，跟打狼的似地就来到了大公村。支部书记公平顺不敢怠慢，赶紧摆上破桌子，提出破茶壶，沏上盐碱水款待。领头的副乡长甄道梅一看：“行了，你也甭费事了，赶紧召集村民大会，我要讲几个事儿。”公平顺一咧嘴：“这是什么年月呀？还召集村民大会呢，连村民小会也召集不起来呀，你就是喊破大喇叭，顶多也就引两头叫驴来！”甄道梅一听，这都什么呀？一瞪眼：“给老百姓发东西！他们能不来吗？”公平顺一听：“发东西呀？那行，大喇叭一喊全齐，没准别的村还能过来几百口子呢！”说着，就打开了大喇叭：“乡亲们，快到大街上来呀，乡里可发东西啦，来晚了可就没有啦，来的时候都拿着点家伙呀！”一想还不知道发什么，就对着喇叭跟甄道梅说：“发什么？让大伙带什么家伙？”甄道梅不耐烦了：“什么都不带，带个人来就行了。”公平顺就喊：“什么都不带，带个人来就行啦！”
公平顺喊完以后没十分钟，村委会门口就挤满了人。甄道梅往墙头上一站，对着人们就喊：“乡亲们，咱们乡最近搞了一个‘四万工程’，叫做‘开万亩荒、种万亩瓜、养万头猪、脱万户贫’，为了配合市委的检查，乡里决定用铲车把你们村的荒地都推出来，按户头，每户发给十亩无籽西瓜种，两袋尿素，十方鸡屎，给你们扣十栋大棚，
你们要尽快在大棚里把瓜种上；除此之外，乡里还给你们每户盖十间猪舍，放养一百头生猪；完事，每户再发给电脑一台，彩电一台，洗衣机一台，电冰箱一台，摩托车一辆；村里的破房大家都不要住了，都搬到马上就建的新村去！大家说好不好！”老百姓一听，乐得都哭出了声：“好！乡政府万岁！”停了一会儿，甄道梅接着说：“不过，大家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一会儿，你们每户都得跟乡里签份合同，等检查的过去以后，新建的新村乡里还要卖，你们还得搬到老房里来住，发的那些东西乡里还要收回，希望大家能够理解！”甄道梅说完，墙头下的人们乱了一阵儿，二十几个包村干部提拉着大棍子一诈乎，人们就不再乱了。甄道梅冲包村干部一摆手：“发合同，让大家签字！”包村干部一看，还等什么？一个人揪住仨，掐着脖子让老百姓签了字。甄道梅一看，事办得挺顺利，打道回府！
回到乡里，甄道梅把情况跟张得弓一汇报，张得弓挺满意，立马着手安排。不到一个月，一切准备就绪，该推的推了，该盖的盖了，该发的发了，单等市委副书记检查了。
半个月之后，市委副书记来到了张河乡。张得弓心里有底呀，直接把副书记就领到大公村。市委副书记一看，好家伙，这个村灾后生产恢复真捧啊，马上提出表扬。回到市里以后，市委副书记亲自批示，让市报把张河乡“四万工程”的做法和他们战天斗地搞灾恢复生产的情况报道了出去。张得弓一下子就出名了，县委立即提名他为副县长候选人。张得弓高兴，一看，名也得了，官也快到手了，该跟老百姓把东西收回了，收回来好赶紧给县大爷送礼呀，礼一到，官上轿啊，礼要是不到，我这个官算完蛋了啊！
张得弓赶紧安排甄道梅开着十多辆大卡车到大公村收东西。甄道梅去了一个多小时又回来了。回来以后，气得脸红脖子粗：“这帮穷鬼，全他妈是刁民！他们说乡里的‘四万工程’让他们发了财，那东西都是他们花钱买的，不给咱们了！”张得弓一听，当时就炎了：“什么，胡说八道！咱们有合同，我就不信政府斗不过老百姓，到法庭起诉！”
起诉书很快交到了法庭，法庭哪敢耽误，马上立案下传票传人。法官拿着传票到大公村一转悠，一个被告敢找不着，那合同书上的签字全是假名！张得弓一听，气得当时就抽上了羊角风，这可怎么办呢，2000万的救济款除了给宣传部买金笔，给组织部镶金牙，剩下的全扔到大公村了，这东西收不上来，我拿什么送礼呀？结果可想而知，张得弓礼没到，官完蛋了！邻县见了市报的文章之后，到张河乡一参观学习，“四万工程”漏馅儿了，跟市委一反映，张得弓撤职查办！
老村长讲完，车厢里响起一片掌和叫声：“这样的干部就得查办，这玩艺不查办，那不是祸国殃民吗？”正说着，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就站了起来：“算了，咱先不说当官的了，说点别的。”人们看看他：“说点什么？看你肚子挺大，好像也是革命小酒壮的。”大肚子一撇嘴：“我？可没那个喝革命酒的嘴，我这大肚子是自己壮起来的。”大肚子说，他是个暴发户，有俩钱儿，但不是很多。不过他有一个朋友有钱，他那个朋友叫钱万贯，特疼自己的女儿，他要讲的这个故事，就是钱万贯给女儿减肥的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