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视了一眼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眸子忽然亮了起来:“我记得相国有位千金,好像是叫……长歌的,如今怎么没见到她?”
一听见长歌的名字,百里廉再也忍不住了,怒吼道:“你若是敢动长歌一根指头,我就跟你拼了这条老命!”
“哎呀!相国您总算开口说话了。既然您这么疼长歌,就把玉玺的下落告诉我,我便立刻带着手下走人,还您相国府清静,您看这样可好?”
百里廉长长地哀叹了一声,重又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就算你将相国府的人杀光,我也仍是这个答案!”
“真是个顽固的东西!”黑衣男子暗骂了一句,冲手下吩咐道:“去,把小长歌给我抱来,这么小的年纪,看到父亲在自己面前死去,一定有趣得很!”
黑衣男子一声令下,手下四散开来,寻长歌去了。百里廉心惊肉跳,探头在尸体中搜寻者,没有见到奶娘的影子,百里廉稍稍安心了些,只盼奶娘能机灵些,带着长歌逃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长歌的房间在后院里,方才骚乱时,奶娘已被惊醒了,见到冲天火光,慌忙抱了长歌往外面逃,不料还没走出院子,哀嚎声便将她骇得住了步,屠杀场面映入眼帘,触目惊心。奶娘吓得又抱着长歌跑回了屋子里,左看右看,都没有二人可以藏身的地方,只那衣柜姑且能容纳个孩童容身。长歌此时已醒了,还不知出了何时,缩在奶娘怀中,低低唤了声:“奶娘!”
外面人影攒动,奶娘慌忙捂了长歌的嘴,低声警告:“小祖宗,你可千万别出声!”
“爹爹呢?我要爹爹!”
声音越来越近,奶娘忙把长歌塞进了衣柜,嘱咐她:“歌儿,听奶娘的话,乖乖在这儿呆着,莫要出声,我去将那帮人引开,你耐心等着,待会儿老爷就会来接你了!”
听到爹爹会来,长歌听话地点了点头,乖乖缩进柜子里,一动不动。
说话声已经到了门口,奶娘匆匆将衣柜门关上,跑到窗前,故意弄出了很大动静。房门“咣当”一声被一脚踢开,两名黑衣人正瞧见奶娘从窗子逃走的身影,忙飞身追去,这间屋子便幸运地逃过了搜查。
这情景被长歌从柜门的缝隙中瞧得一清二楚,黑衣人手中的长剑闪烁着明晃晃的光,像是能瞧见长歌似的,长歌吓得抱头缩进了黑暗里,小小的身子不住发抖。她知道,那个闪亮亮的东西是可以杀人的!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外面的骚动声早已止了,四周一片死寂,却比危险近在咫尺更显吓人。火势已蔓延进了后院,旁边的屋子已经着了,火舌凶恶地吞噬着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想要把这里吞它个片瓦不留。
没有人来找长歌,对她一直当亲生女儿来疼爱的奶娘被那两个坏人追杀了,至今生死未卜。最疼爱她的爹爹和娘亲不知去了哪里,也不来接她,他们是不是也被坏人抓住了?长歌不知道。就连总抱着自己去逛集市的管家余庆叔叔也不来寻她。这个世界忙忙碌碌,好像偏偏把她忘记了。
如果一直无人来寻,她该怎么办?
长歌想着想着,心中害怕,鼻子一酸,咧嘴哭了起来。
“呜呜……爹爹……娘亲……奶娘……你们在哪儿啊?你们来救救长歌啊!别不要长歌!”
隐约有脚步声传来,长歌吓得住了声。不会是那两个坏人又回来了吧?
眼泪止不住地流,长歌拼命咬紧了牙,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硬生生憋回去的抽噎让她的胸膛都快炸了。
脚步声在柜子前面停下了,长歌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柜门猛地被拉开,外面的光芒流泻进来,惊得长歌仅存的坚强溃了防,“哇”地哭了出来。
“呜呜,求求你,别杀我,别杀……”
“嘘!乖孩子,别怕,你现在不要出声,我带你去找爹爹。”
温和的声音吹过耳畔,如同春日里和煦的风,照拂着长歌怯懦的心。长歌迎面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的臂弯坚定而有力,将小小的长歌牢牢地拴在自己的怀中,长歌靠在他的胸膛上,依稀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那样生机勃勃。
长歌不哭了。
“这就对了,乖孩子!”
长歌扬起挂满了泪珠的小脸,正迎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像一望无垠的海,虽然波澜不惊,但它承载的东西太多,长歌望着在里面漂浮的自己,像是快要被它的无限包容淹没了。
抱着长歌的,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面容白皙,有种病态的俊逸。他虽看着瘦弱,但是躺在他怀中的长歌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肌肉结实得很,正如拥着长歌的那双臂膀,孔武有力,让长歌的心感到了莫名的安定。
长歌觉得,这个少年是值得信任的。
“大哥哥,你是谁?”
少年笑了,长歌觉得他笑的时候真好看,嘴角弯起的弧度像天上的新月,让原本黯淡的天空都变得神采奕奕了。
“牧眠。”他说:“长歌,我叫秦牧眠。”
“啊……”白芷姻惊叫着从梦中醒过来。
秦牧眠!即使已经重生了两次,这个名字仍然是她的梦魇,这个男人仍然是她忘不掉的。
白芷姻于梦中惊醒,眼前冲天火光仍未散去,她眨了眨眼睛,这才渐渐看清,那冲天火光不过是门口点着的两盏红灯笼。窗外夜色未央,房中更漏声清长,她披了衣下床,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前的湘妃竹披了一身月光,白芷姻抱膝坐于台阶之上,仰脸看着那一轮明月,心里有些微凉。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这个梦她做了百遍,熟悉到连眼睛都不用闭就可将这段往事回想,甚至连鼻端都能嗅到浓浓的血腥味儿。这俨然是个梦魇,于午夜梦回时向她警告,灭门之痛需她时时铭记,倘若胆敢有一刻忘记,天诛地灭。
她怎么可能忘记?即便已死了两次,这梦魇仍伴随着她的重生而来,这还真是死要带去,生要带来,她被桎梏于此,无法逃脱。
有微弱风声传来,她唇边噙了丝笑,展眼看向了翠竹深处,一角青衣闪过,似闲庭信步,踱至了她的面前。
“芷姻。”那男子轻声唤她。
白芷姻没去看他,掐了片竹叶放在唇边:“夜深人静,秦公子此时拜访天机阁,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秦牧眠从她手中将竹叶取过:“牧眠只是想来看看芷姻睡得可好,不想你却在院中赏月,倒是好兴致。”
言罢,他将竹叶放在唇边,就着白芷姻唇瓣的痕迹印上,一曲清音便自他的唇下流出,正配上这花好月圆的景致。
白芷姻将头靠在膝上,闭眼听着这妙音,唇边淡淡的笑容始终未曾褪去,于月华之下,显得温婉而素雅。
曲音便蓦地停了,白芷姻睁开眼睛,正对上秦牧眠略带迷离的眸子。
“这曲子美妙得很,秦公子怎地停了?”
秦牧眠抬手抚过白芷姻的唇瓣:“芷姻,你,很美。”
他意乱情迷,情不自禁俯身将自己的唇递了过去,却在四片唇瓣恰要触碰之时,手边一角丝衣滑过,白芷姻人已闪至了对面合欢树下。
“黎王这是觉得长夜难捱,想找个姑娘消遣么?依芷姻看,黎王着实来错了地方,千媚楼就在不远处,黎王若是现下赶去,应还能挑着几个好姑娘。”
秦牧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襟:“倒是牧眠唐突了,对不住。”
可面上,却没有一丝抱歉之意。
白芷姻脸上如一朵海棠绽放:“天机阁早已决定要尽心尽力辅佐黎王,听命于黎王是分内的事情,黎王若是命令芷姻,芷姻即使再不甘愿,也只能服从。”
她这态度,若即若离,秦牧眠却更加被她吸引,向她的身子靠了过去。
他伸手,托住了她的腰。
暧昧气氛在二人之间游走,白芷姻却忽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来:“都说女人如衣,如今看来确是不错,黎王这衣裳,也换得太快了些。”
秦牧眠皱眉:“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白芷姻人淡如菊:“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她泉下有知,看到此情此景,不知会不会怨恨于我。”
秦牧眠的身子僵住,托着她腰际的手颓然放下:“夜深了,白姑娘早些歇息,牧眠告辞。”
言毕,便飞身出了天机阁。
白芷姻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边的笑意绽放得更加浓郁:“秦牧眠,这只是开始,来日方长,你带给我的痛苦,我会一样一样还你,你逃不掉的,这辈子都休想。”
“你这样做心里便能痛快些么?”一个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白芷姻回过头来,面上的狠毒刹那间隐去,对来人笑道:“雪楼,这么晚了,你难不成也有闲情逸致来院中赏月?”
雪楼依旧如白日一般穿戴整齐,一身白衣如雪,三千白发柔柔披于肩上,并未束冠,在如水月华下,倒似个来人间云游的神仙,周身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他自小便爱这样打扮,毫不遮掩他的白发,却让人觉得闲散舒适,有种宁静的心安。
只是今夜,立于月光中的他,身上有醇香酒气。
“如此,你便觉得开心些么?”雪楼看着她的眼神中有疼惜。
白芷姻重又坐回了台阶上:“是啊,很开心,我如今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眼看着秦牧眠将要一点一点品尝他种下的苦果,我便觉得开心。”
她将头靠于膝上,静静注视着雪楼,眼神中仍是雪楼熟悉的天真,直觉告诉雪楼,她没变过。
“你骗不了我。”雪楼道:“你一点也不开心。我所认识的百里长歌,从来不知道何为报复,她总是以一颗善良的心肠对待众人,是坏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