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朱老身上,似有与人搏斗的痕迹,朱老虽是溺毙,可要是说被人推搡跌入水沟导致,也未必没有可能。此事我须上报推官大人,如果推官大人允以开卷查案,那便是一桩命案了。不过依小人之见,本县县令乃是外官来此上任,如若政绩斐然,将来未必没有上调的机会。朱老这件案子当成普通意外处理是再好不过,若纠察成命案,便是县尊大老爷治下不严之过,于仕途不利。所以……”
仵作朝众人又是一一拱手,道:“不管朱老生前与何人结怨,此事希望就此打过。切莫因为此事影响县尊大人考功,这几年大家的日子过得都还不错,也多仰仗县尊大人,就拜托各位体谅了,小人这便回去向推官大人复命。”
说着,也不待屋中众人回话,仵作便分开人群,走出了灵堂。这番话仵作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除了少数的大案子能抓到现行杀人偿命,大部分的无头案在仵作验尸后只要认定出不了大事,一般都会简单处理了。
不仅是在永川,在整个大明朝,这都是一种潜规则。
不管谁的治下出现杀人命案,都足以成为一件大事,不但会引起民众恐慌,更会追究官员的责任。
如此大的影响,谁会愿意自己府衙之中的卷宗之上,留下这些笔呢?若能破获倒也罢了,要是破不了,那可真是政绩上的污点,是永远也抹不去的。
仵作走后,八音声又起,凄凄怨怨加上仵作方才的那番话,让众人心头都埋上了一层阴霾。
这件事,摆明了官府不会管了。
瓷白心中冰凉,朱二爷的死让她再也不能原谅商睿华了。这辈子,商睿华都注定是她的仇恨,而深藏在她心中那一份小小的爱,就在此时,化作了泡影。
消失了,彻底消失了。
灵堂角落放了一个大缸,头发霜白的朱夫人早已哭干了泪水,她只是机械地将纸钱丢进大缸之中燃烧,烈火熊熊,一时间看去,这口大缸就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烈火焚烧之下的漆黑似乎随时会将人吞噬,从此永堕阎罗。
玉家窑剩下的八位爷环站在朱二爷的遗体旁,黯然无语。
会不会有下一个?
于是,他们似有灵犀一般同时朝瓷白看去。
“小姐,东家呢?”
瓷白眼圈通红,道:“请各位到里屋详谈。”
众人掀开布帘子走进了里屋,顺子和潘秀儿知趣的没动,潘秀儿更是走到朱夫人身旁蹲下,一边烧纸钱一边宽慰着朱夫人。
顺子在一旁看着,眼神闪烁了几下。
朱二爷死后,如今的玉家窑便只有褚氏兄弟最大,然而褚三哥褚四哥只会制瓷,要说还有头脑的,大概只有邵六爷了。
房间内,瓷白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在看到沈三时,心中忽然犹豫了一下。
“三哥哥,外头需要一个主事的,你先去照看着,反正来时有些事我都同三哥哥讲过了。”
沈三听了,也不见面上有何表情,点了点头就出了里屋。
待沈三走后,瓷白忽然朝八位爷跪了下来。
八位爷见了,纷纷上前来扶。“小姐这是何意,真是折煞我等了。”
瓷白不肯起身,只是低声道:“各位爷爷,我阿爹他今早就离了永川,去应天府了。”
“什么?”
“这个节骨眼上,东家他怎麽能离开永川呢?”刘五爷道。
“这留个女娃子来,东家是不是欠考虑呀?”龚七爷看向郑八爷,郑八爷又看向邵六爷,张九爷和钱老十,干脆就是站在褚家兄弟旁边,什么表情也没有。
瓷白摸不清八位爷的脾性,也不反驳,只是试探性地问道:“邵爷爷,当年海禁封船的事,您还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那批货是我们九兄弟同东家亲手做出来的一批,件件都是心血。怎么能不记得?”
说这话的,不是邵六爷,是褚三爷。
褚三爷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激动,想来这批白瓷的事,至今还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
瓷白朝刘五爷深深地看了一眼,道:“应天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在金陵城,发现了刘氏兄弟的下落。”
“什么!”
刘五爷目疵欲裂,快步冲到瓷白面前,几乎是吼道:“此话当真!”
瓷白后退了几步,道:“若不是因为这件事,阿爹他也不会宁愿将玉家窑丢给各位爷爷,自己孤身一人前往应天府。”
“逆子!”刘五爷气得浑身发抖,整个人都像是萎顿了一般。
他忽然有些不敢转身面对自己的兄弟。
褚氏兄弟双手抱臂,寒声道:“小姐的意思,是五弟的两个好儿子非但没死,还在金陵城活的好好的?”
“当年朝廷下令海禁,大船一律不允出海。我们玉字旗开到了瞎子岛才被水军快船追回扣押,平白扣上了私通倭寇的嫌疑,船上三十九名船工全部充作劳力发配,刘家兄弟早就下落不明。现在居然说发现了刘家兄弟的下落,难不成,此事还有猫腻?”
邵六爷看着刘五爷,眼神之中充满了疑色。
众人之中,年龄最小的钱老十登时就向刘五爷发难,“五哥,你刘家出了两个好儿子啊!”
刘五爷豁然转身,压低了声音吼道:“老十,你这是甚么意思?”
“什么意思!五哥,众兄弟之中,就数你刘五爷这几年衣食无忧,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你那两个儿子没死?”
张九爷就站在褚四爷旁边,故意将声音说得老大。
褚四爷一声不吭,却是看向了邵六爷。
“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儿子当初跟着东家学艺,受东家赏识,自然攒下不少银钱。依你的意思,难不成我儿还在金陵城派人给我送钱不成?”
“谁知道呢?”
张九爷冷哼一声,就要反唇相讥。
邵六爷忽然拍了拍手,道:“够了!我等做了几十年手艺,才被东家招揽到一起。怎能因为此事相互争吵?这件事东家已经亲自去查,我等现在要做的,就是听听瓷白小姐的安排。”
瓷白朝众人福了一礼,道:“邵爷爷,诸位爷爷。瓷儿以为,保住窑厂才是眼下之事。只是朱爷爷的死尚有疑点,如不速速查明,瓷儿怕……”
“小姐,我二人准备离开玉家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