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喜幛迎佳人,竹影倾斜静待君,佳人含羞藏娇颜,愿知君心如我心。
洞房,香烟渺渺,酒菜已备齐,红烛的微光里,坐着一位女子,这女子的容貌虽蒙在盖头里,但从其身姿就可以推断,她定是一个姿容绝代的美人儿。
美人儿已经坐了很久,但没有丝毫的不耐,她终于嫁给了自己心仪的男人,跟以后的日久天长相比,这一时半刻的等待又算得了什么呢!
门终于被推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脸,他是那样年轻,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身量虽未完全长成,但却给人一种稳重踏实的感觉,他的目光丝毫不乱,浑身上下散发出清逸脱俗的气息,他的脸并没有因醉酒而泛红,反而异常镇定,甚至有些微的悲伤隐藏在他的笑容里。
美人儿没动,但已经有些沉不住气,本就紧握的双手更加用力,即便这样也难掩她心中的紧张焦急。
少年缓步走过去,笑容中的悲意更浓,仿佛那女子即将露出的娇颜便是他心中最难耐的痛,他的手伸向女子的盖头,直至强忍着让脸上的悲伤散去,才将盖头掀开来。
“朝颜。”少年轻轻呼唤,满眼都是温柔。
女子含羞不语,低头浅笑,细长的媚眼微眯着,像极了天空中的那弯明月。
少年看得痴了,竟不觉又露出悲意,他忙转身,从桌上的精致酒壶里倒出两杯合欢酒,努力挤出笑颜,“你累了,喝杯酒歇息吧!”
女子接过酒杯,笑意吟吟地喝了,她那惹人怜爱的鹅蛋脸上瞬间泛起一抹绯红,借着酒意,她不再害羞,抬起头来深情地望着她的夫君。
少年被她一望,面色突然复杂起来,只能堆下更深的笑意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我本想早点回来的,可是他们不肯放我,让你久等了。”
女子毫不在意,她站起来,双手环在少年的腰际,安心地把脸蛋儿靠在少年的肩膀上。
少年苦笑,亦抱紧了他的新娘。
合欢酒的功效在他们体内默默地升腾着,少年捧起女子红妆的脸,心里痛苦不堪——原是新娘的妆扮太艳了些,她的脸看上去竟是那样健康红润,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可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始终是他内心深处最难以忘怀的身影。
想到这儿,少年的唇便轻轻附上了女子的唇,他闭上了因痛苦而疲劳的眼睛,只想着这一刻,她在他身边的幸福。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少年的神色跟那女子的相比,确实很憔悴。反而那本是娇羞的女子,此刻却自动自觉地宽衣解带,不一会儿,她的身上就只剩下内裙。
少年紧闭着双眼,仿佛一睁开眼,眼前的佳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他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女子滑腻的肩头,生怕自己的一个动作,就会弄疼了她。
她是他最珍视的宝贝,是他宁愿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愿见她受一点点伤害的人。
少年的心被狠狠地揪痛了,他没办法在这样的心情下享受这苦短的良宵。他睁开眼,望着婉转迎合他的女子,心中十分不忍,“来日方长,今天你若累了,就歇息吧!”
这是他第二次让女子歇息,女子用委屈的眼神盯住他,让他既奇怪又不忍——她是怎么了?为什么跟平时的样子相差甚远?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女子裸露的肩头上,终于,他眼中的悲伤和爱意都化作惊惶之色,“你不是朝颜?!”
女子下意识地扫视着自己的肩头,终于明白少年的反应来自何处,“没想到你竟知道姐姐的秘密。”她捡起喜服披在身上,一转身轻飘飘地落在床头,抬起一双揶揄的眼睛,“你看过姐姐的身体?”
少年面上的惊惶已经转为怒气,一想起他刚刚跟眼前这个女子的肌肤之亲,对朝颜的愧意就油然而生,然而此刻最重要的倒还不是这些。
“朝颜在哪儿?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少年的眼底生出急切来。
女子轻笑,“不是我,是姐姐,她在我们成亲之前就跑掉了,现在就算你拼尽性命,也追她不上。”
少年眼中的急切变为失望,“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跑掉?为什么要让你来跟我成亲?”
“这个答案你心中应该最清楚,她恨你,你是她的仇人,她后悔当初答应嫁给你,这是她对你最好的报复,连我看了心里都觉得过瘾。”少年越是绝望,女子脸上的笑意就越浓。
“你胡说!”少年大喊起来,彻底抛却了方才的彬彬有礼,“朝颜她已经跟我说好了,要共度余生的,她怎么可能会自己先跑了呢?她去哪里了,你告诉我,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我不能,不能让她一个人……”接下来的话,就如喃喃自语般让人听不清了。
女子冷笑一声,娇美的面孔蒙上一层戾气,“你已经跟我成亲了,你是我的夫君,从今往后,你的眼里只能有我一个人!姐姐,既然她自己要走,你又何苦非要把她追回来?”
少年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子,刚刚没因喝酒而变色的脸此刻却涨得通红,“夕颜,你好狠,你姐姐身上的毒还未清,如果没有我为她续命,她将活不过一个月,可你,居然就这样让她走了,还伪装成她跟我拜堂,你真是个毒妇!”
“哈哈哈哈!”夕颜仰天大笑,“亏我还一直模仿姐姐的神态,怕被你看出破绽,谁想到竟是姐姐肩上的凤翼刺青出卖了我,既然老天不肯帮我,我只有自己帮自己了。现如今,你既已娶我,就只能将错就错,和我过日子,你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罢,只要能将你留在身边,我便无所谓。姐姐的事自不用你操心,反正你为她续命,也不过换来她多活个一时半刻而已,早晚还是个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少年的眼里满是痛苦的残忍,“我娶的是朝颜,我的心中也只认朝颜是我的妻子,你虽可以偷龙换凤,我却也可以认定我娶的人就是你的姐姐,你能奈我何?”说着,他冷着面孔冲出新房,一提气,便要从这里飞奔出去。
突然,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从脊椎处传来,接下来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一般,尖利地折磨着他。少年没有料到这种情况,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冷汗瞬间覆盖他的全身,他用力咬着牙,忍受着一浪强过一浪的痛苦。
“这么快就发作了吗?老天还真是待我不薄!”夕颜缓缓地走出门来,望着浑身肌肉紧绷的少年,温柔地说:“我早料到会被你拆穿,已经在你喝的酒里下了毒,不过你放心,这毒对身体无害,只是每日都会发作,每每发作便是蚀骨的疼痛,非常人可以忍受,只要你呆在我身边,我便会给你解药,保你无虞。”
“你休想!”少年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夕颜毫不动怒,只是笑着看着少年,“你别以为你撑得了一时,就撑得了一世,要知道,此毒发作起来,疼痛要持续一个时辰,很多人都是因为受不了这种折磨,自戕而亡的。你难道愿意自己每天清晨醒来,便要数着时辰,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痛苦的到来吗?”
“无所谓!”少年虽然有很多的恶言恶语想对夕颜说,但疼痛却让他无法开口。
夕颜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她很快镇定了下来,她不相信有人能不向此毒药低头,更何况,她相信自己有办法让少年对姐姐死心。
“要知道,你喝下的毒药,可是姐姐的杰作,叫做蚀骨散,她本打算用这毒让我们的仇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可她怕你不安心跟我过日子,就把这毒药给了我,说有了这毒,就能让你成为我的人,你说你还去找她干嘛?”夕颜面色阴冷,极尽挑拨之能事。
“不可能!”少年咬着牙,任凭浑身上下的衣服湿透,他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剜了夕颜一眼,便挣扎着向院外爬去。是的,他只能用爬,因为疼痛,他的身子蜷做一团,每爬一步,都需要极大的毅力,他的脸已经涨成紫红色,嘴角有血丝渗出来,可是他没有停,依然用极慢的速度爬着。
“你这样也没用的,别说姐姐已经走了四个时辰,就凭你这每日发作的毒,你也不可能找到她的,或者,等你找到她,她也已经成为一副白骨了。”夕颜讥笑着,看着少年的身影越来越远,终于,她的笑容也随着少年的消失而僵硬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少年没有回来,他的毒若放在普通人身上,便是一时半刻也熬不住的,夕颜笑笑——他会回来的,就算今天不回来,明天呢?后天呢?
一个时辰过去了,少年的毒应该已经发完了,算了,让他扑腾去吧,最晚三天后,他一定会回来的。夕颜觉得不必再等下去,于是吹熄了蜡烛准备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