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一、心别离
子恒轻轻地叹了口气,宽广的衣袖拂过高大雕花的紫檀木椅,萧索的身影披着清淡的迷离月光,渐渐地消逝在回廊的尽处。
因着暮色浓重,睡意沉沉的孩子早已由采菊抱着回到绿意院中安眠了,回顾轩昂的禧庆堂内只余下我与子轩两人,长久的寂静让着深深的暗夜更添支离之感。
他的声音带着疏离和清淡,道:“你好吗?”
“我挺好的,眼见着又增两位新妹妹与我同侍夫君,纵是不好,因着这件大喜事,也是慢慢地好起来的!”我极力地笑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你这是在怪我吗?”他的笑意无奈,眼角露出疲累之色。
我淡淡道:“我怎敢?你我成亲一年有余,也该到你娶妾纳侧的时节了,我现下又有孩子缠身,对你的照顾难免不周一些,多几位妹妹相帮着,不是更好?”
“若不是……”他的话语迟疑着,犹豫着,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瞧一眼我眼底的明彻笑意,终是低声道:“若不是知道你从前患过玄冰之症,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娶她们的,纵使娘亲严命在前!”
他终于还是说了,为着他心中早有的一根刺,他从小便受追捧的自尊心怎受得了这般的折磨!以毒攻毒吗?恐怕不是,但起码这么做他的内心会好受一些。
我娇艳一笑,从来不曾对他这般笑过,是心底的恨意让我无处发泄,转化为蚀心侵骨的冷笑,“夫妻之间若是有了猜疑,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的身形微微一顿,我的目光幽长,似是忆起了从契丹回归冷府的那番不平常的经历,又道:“早知今日,当初你又何必冒着全府众人的责难,千里迢迢将我迎回冷府呢?”
他的眸光如利箭般似要穿透我的心胸,讽道:“原来你是怪我当日不该将你接回府中,生生将你们一对大好的眷侣拆散,是吗?”
再是如何想强牵起嘴角的笑意,但喉头的哽咽噎得我缓不之气来,心中暗暗恨着自己:怎会如此无用,让他一句有心的责难就逼得没有回还之地?
我强自仰头,让眼角的泪意一点一点地褪去,直至眼底再无酸涩之感,微笑质疑道:“如果我说是的,你的良心是不是就会好受一点?”
我的倔强一如当初,既然破镜难以重圆,不如就破碎得更为彻底一点吧!天边的一弯新月如钩,都说“月有阴晴圆缺”,而我们再也不会有重释前嫌的日子了!
他清澈的眼眸似被不知名的情愫掩盖,感慨道:“潇儿,你的口齿还是如以前这般好,”
他的目光依依扫过我清雅苍白的面庞,宠溺之情流连在眉梢眼角,“让我们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好好地一起生活下去,好吗?”
他手心的温度徐徐地漫延至我的全身,让陡增冷意的我有了一丝被温暖包围的感觉,我倏地抽离双手,声音不禁提高,“子轩,别自欺欺人了,好不好?摸摸你的心胸,我们还能过到过去吗?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莫说中间隔着莲渠和蓝玉的芥蒂,就光是子轩自己为自己修筑的那道心梯怕也是再难攻克的,即便是耶律峰出面澄清,未必就会于这件事情有益,说不定只会越描越黑,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愈来愈紧张。
我虽是强自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苦心维护的感情一旦土崩瓦解,心底的失望和难过如同一朝奔腾不止的潮水,汹涌澎湃地要把我淹没,暗哑的声音有着被故意压低的可怖,在这静夜的上空不住地回响着,盘旋着。
子轩的脸色灰败如泥,再是色彩鲜艳的衣衫也衬托不起他往日俊朗不凡的身姿,他的双目如霜雪般清冷,直直地瞧向于我,哀叹道:“即便知道实情如此,但留一个念想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啊!你为何直言所指?”
他至此还是不懂我的,我哪里需要虚假的情意,如果已有裂痕,那我情愿不要!
“你早些去歇着吧!明日还有多少事情等着你来料理呢!”我的声音轻轻,已是恢复了平日里的云淡风轻,还是如一个极度称职的妻子一般,关心着他的起居身体。
他的眼眸微变,精明如他,一定是听清了我话中的意思,绿意院的床榻之上虽是一切如旧,但却再不会欢迎这位往日的旧主人了!
他哀郁的目光深深望我一眼,托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离去,他走得极慢极慢,是为了给我足够的时间来唤他回去吗?还是我们重新定位的关系让他不能接受呢?难道他不知道有了今晚的决定,我们之间真得只能做到相敬如“冰”了!
无尽地迷梦,有蓝玉得意忘形的嘴脸,有莲渠娇媚款摆的笑声,有子轩佳人在怀的咨意,衬着满堂贵客的奉承阿谀之态,触目的红,惊心的红,我拼命地挣扎着,逃脱着,可漫天匝地的大红之色将我团团包围,让我呼吸困难,全身如被绳缚。
我睁眼,还是如常的床榻,只有北风呼啸而过带动树枝狂摆,在暗暗的窗棂上洒下不停动荡的影子,就如我的心魔,虽然表面上一如坦荡,但心中无时无刻不被终于印证的事实噬咬着。
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再不想面对的一天还是来到了,望着远方有些放亮的天空,心情灰暗到了极点,难道我真得要强颜欢笑地迎来送往,还得端足架势饮她们呈上的一碗“新人茶”吗?我能撑得到曲终人散的一刻完满谢幕吗?
纵是卑微,纵是屈辱,但这一天不可能从我的人生中消失,除了直面于它,我又有何办法躲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