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人,三个小孩,一只猫,在漆**仄的甬道里狂奔,依然能感受到背后汹涌的炽热,青月看得出来,墙壁里藏的是南国罕见的“地狱火”——一种深藏地下岩穴中的可燃液体,故老相传,那是恶魔的血液。
不但这小石匠身怀绝技,就连这三个孩子都不是凡人,老大唐璜脚踢石像的时候,他们之间明显打了暗号,南离王殿下猜得一点不错,老唐一家与天工堂的叛逆一定之间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他们家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一草一木都形迹可疑,可惜的是,那些汗牛充栋的图书,全被那个臭小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他们奔逃了半个时辰之久,三个小孩和小石匠都一言不发,因为每个人心中都疑窦重重,但最憋屈烦闷的还是被贱民和小孩挟持的女官青月大人。
甬道又深又长,不知道当年老唐花了多大精力建成,七年中居然无人能够察觉,黑暗中有两点绿油油的火光在闪烁,看起来比两壁的牛油蜡烛还要明亮,那是唐棠怀里的那支猫的双眼,青月想到这只臭猫就异常愤怒,自己是南国第一剑客的得意弟子,一身的功夫傲视镜月城,怎会被一只畜生制住?
正在青月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干人走入了一个开阔的场地,显然是地下的一个大厅,地上空无一物,光溜溜尽是石板,唯独在四面圆弧形的墙壁上,雕刻着九个石头人,分明是神州百姓自古信奉的九圣贤,石像真人大小,姿势前倾、神情举止各异,战士横眉怒目,持盾守护;诗人昂首吟唱,倜傥不群;工匠手托沙盘,低头计算;刺客俯身潜行,手握匕首;游侠斗笠披风,腰悬长剑;农夫弯腰躬耕,脊背朝天;先生书卷在手,循循善诱;少女横笛在唇,裙裾飘飞;老人长髯垂腹,盘膝而坐。九个石像在幽暗的烛火下影影绰绰地闪动。
小石匠推着青月走到石像前面,放下刀刃,捉住青月双手,说声失礼了,接着扯出一段细细的钢链绑住了她的双手,然后坐在地上喘气,青月心知他本领高强,此处又诡异莫名,倒也不反抗。
小石匠招呼兄妹三人也坐下休息半个时辰,说要积攒体力,留做下次行动。五人一猫坐在地厅中央,一时无人说话。
半晌,小石匠忽然问道:“青月姑娘,你信奉九圣贤吗?”
青月冷笑一声:“神州万里,从来只听说过八圣贤,从没有九圣贤的说法,这是你们天工堂的邪魔外道,那位女子,原本子虚乌有,凭什么与圣贤并肩。”
小石匠微微一笑:“那你是不信少女了。”说着倒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们不是一路人,等我们出去以后,我就给你解开锁链,那时咱们你东我向西。”
青月后退三步,狐疑地看着他,问:“你不杀了我?不怕我继续追捕你们?”
小石匠正色道:“天工堂不杀无抵抗之人,我们离开之后,你是再也追不上的,而且,你武艺虽高,但不是我的对手。”说着抖落了身上扎满的羽箭。
唐氏兄妹惊得目瞪口呆,唐郎结巴着说:“老爹也做不到啊,这是功夫还是巫术?”
青月气的鼓了鼓腮帮,知道奈何他不得,只能冷哼一声:“软甲而已。”
小石匠也不解释,笑着回头对唐氏兄妹说:“既然到了这里,南离王的走狗们怎么也不能追来了,这位青月姑娘就算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回城请罪,孩子们,我带你们找老唐去。”
兄妹三人原本满心疑惑,因为此处使他们唐家密道,小时候老爹只带他们来过一次,只有大力踢开堂屋石像才能打开,老爹严嘱,不得他同意,不得进入此处,前年老爹曾带他们来祭奠圣贤,但最多只到这个大厅,他们以为已经是尽头。唐璜这个好奇鬼有一次妄图再次进入,刚刚摸到堂屋石像,就被老爹抓住,一顿暴打,差点打断狗腿。这个机关和密道,等闲是碰都不能碰的,这个石匠居然如此熟悉,想必是老爹的知己,但为何平时全然不知,今日却未卜先知一般赶到救援呢?
唐棠欢喜道:“石匠叔叔,你是我爹的朋友吗?知道他在哪里吗?要带我们去找他吗?”
这时候反倒是平时最冲动的老大唐璜走上来,冷着脸来了一句:“慢着?石匠叔叔,多谢你救了我们兄妹,但是……”
小石匠没等他问完,又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和你爹生死之交,15年前的交情,他七年前隐居此地时,我已经在此经营了10年,不然以他一人之力,能造出这么大个机关隧道和密室?这条秘道,主要都是我的功劳,再说他信奉的是先生,我信奉的是工匠,我们只因为性情相投,所以性命相托,他被带走那一日,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我一直盯着你们哪。”
却见黑黑瘦瘦的唐郎踏上一步,沉声说:“不对,石匠叔叔,我哥想问不是这件事,而是一句话——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何曾照古人”,小石匠哈哈大笑:‘‘好小子,你哥想问什么你怎么知道?’’
两个小孩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身体也松弛了下来。
青月暗暗记住了这句切口,却冷笑道:“大宗师行事怎的如此草率,天工堂的切口就这么被我这帝国走狗听去了?”
小石匠说:“青月姑娘大人你又弄错了,这不是天工堂的切口,只是我和他爹之间的私人暗号,你听去也无用,另外我也不是什么大宗师,我只是个小石匠,你也不必老是纠缠这件事,反正咱么出去以后,一拍两散,你是再也见不着我了。”
小孩子对半个时辰前破门而入杀气腾腾的青月也不是那么害怕了,毕竟这位女官大人平日和蔼,还跟他们相处过几天,现在还被绑着,唐璜像个大猴子一样一跳一跳跳到青月面前,嬉皮笑脸道:“青月姐姐,您那会儿冲进来挟持我妹妹,不会真的像唐大人那样要诛杀我们吧?我们只是小孩子啊,你真下的去手啊?”。
青月却挑起两条秀眉,含嗔带笑着说:“你弟弟妹妹那么可爱,我才舍不得下手呢,至于你这皮猴子,听说脑瓜极其聪明,我大可以敲开你的脑壳吃猴脑。”
唐璜吓得后退三尺,嘴里嘀咕“好狠的婆娘”。
唐棠却抱着灰白相间皮毛斑斓的竹节虎走到青月面前,睁着两只大眼睛说:“青月姐姐,对不起,我们不知道哪里惹你生气了,想必其中有很多误会…。。那个,我也不会说话,这个黑玉手镯我还给你,等我找到我爹之后,再回来给你道歉。”
说着就要褪下手腕上的黑玉镯子。唐璜却一把抢去,笑道:“傻妹妹,你这青月姐姐方才差点杀了你,你还向她道歉,这镯子你不要送给我好了,我留着娶媳妇儿,干嘛还给这个坏女人。”
唐棠一看镯子被哥哥抢走,更加不会说话,对着青月“我、我、我…。。”了半天,平日杀伐决断不输男子的青月倒也被这小女孩搞得很没面子,之后弯腰哄她:“棠妹妹,那会儿姐姐确实要抓你,那是南离王和帝国的命令,但要说杀你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南离王要你见你们兄妹。”
“是要见我们家的图纸吧”唐璜一边插嘴。
“你给我闭嘴,”青月瞪了他一眼,接着对唐棠说:“待会儿你把手镯抢回来,这是姐姐心甘情愿送给你了,你也听那个石匠说了,我们出去后可能就永不相见了,姐姐就算要害你们也找不到你们了,那个镯子就当做个纪念吧。”
唐璜听了,一边发出呕吐的怪声,一边说:“圣贤九歌说道——‘富人多伪善’,我今日总算见识到了,青月大人明显要做坏事,还能骗小孩子骗得这么好听,不服不行,古之人不我欺也。”小石匠听得大笑,和他举掌拍手。
唐棠却固执地说:“青月姐姐才不会骗人,圣贤春秋也说过——美丽的女子不骗人,青月姐姐这么美,长得就像九圣贤中的少女蒹葭一样,怎么会骗人”
……唐璜和小石匠又是一阵爆笑,连木讷少言的唐郎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青月脸都绿了,瞪眼看着面前懵懂而认真的小姑娘,确信她不是在故意开玩笑…。。气了半天又无可奈何,只得岔开话题,问:“你这傻猫什么品种,好生厉害,差点咬断我的喉咙”。
说起这个,唐棠来劲了,她把竹节虎捧到青月面前,说:“这就是我养的土猫啊,花纹就像竹子的斑纹一样,所以我叫它竹节虎,它今天欺负姐姐了,看揪它耳朵”说着就揪着猫的耳朵把猫拎在半空,这竹节虎果然蜷起了四肢和尾巴,老实得要死。
青月凑近了看,大失所望,果然只是一直普通的南国土猫,不过耳朵大一点,四肢长一点,毛色灰不溜秋,肚子肥肥胖胖,青月想起这毛球曾经咬住自己脖子就生气,一口气冲猫脸上吹过去。
那猫忽然颈毛炸开,胡子竖起,碧油油的眼睛睁圆,闪着星火一样的冷光,咆哮一声,冲着青月张牙舞爪,吓得青月连退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