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枫山上。
夕阳微弱的有些透不过枫林了,所以山上的小屋里,点起了油灯。屋里的摆设简洁,矮矮的小方桌中间被挖了一个巴掌宽的圆洞,下面的炭炉烧的旺,上面的温炉咕咕的滚着泡,散着阵阵肉香,旁边摆着几盘不知名的生菜。
余尘看着箕坐在对面人—块一块地把肉往嘴里送,又一边喝酒,放下酒杯后,把旁边的菌子倒进锅里。看着那人终于有停嘴的迹象,余尘正要开口说话,对面的人却打断了他。
“这个叫火锅,那个小子想出来的吃法,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他这点,你们山上伙食不好,我就叫秋意在山后打了点东西开开小灶,他们一会儿也要过来。”
“再有一个月就是剑甲会,你真的不打算让她去么?”余尘不理会他先前说的话,问道。
那人听见余尘的话,放下筷子,脸上也不高兴起来,他倒一杯酒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撩了撩自己花白的头发,“你看见了么?我这头发是十年前那天晚上开始白的。”
余尘看着他的头发,略有愧意,他当然知道那人是说的哪件事。
那人继续道,“你们赤宗出了奸细,你们倒是不急不慌,还要让弟子拿他练手,反被他逃脱了,你们好厉害。”
那人的语气嘲讽,余尘却不以为意,道:“我自然不会让他逃脱,我当时和老四都在旁边看着的,你那晚也不必强行破禁出手。”
“我不出手行么,当时秋意才入宗一月不到,便出了那奸细,不惜暴露身份也要跑出去,如若不是知晓我藏身之处了,又怎会这般心急。万一他跑掉了.我只想让秋意平安长大,有能力生存在这世上,不想让她太耀眼。剑甲会她去了就要搞风搞雨,和她娘是一个样子。”那人说道秋意娘的时候,神情复归柔和,抿了一小口酒。
“你到底在害怕谁?”
“你知道我有禁口令,我还不想死。”
“那么我换个问题,十五年前,你偷了原道诀为什么又还回来?”
那人把手里的酒喝掉。
“从根本上来说,你问的是同一个问题。”
余尘不说话了,他拿起筷子去夹温炉里的肉,开始吃来到这里的第一块肉。
那人放下酒杯,问道,“你真的打算让尹宁那小子学原道诀?”
余尘无奈道:“没办法,他的病我治不好,你也治不好,尤师兄也治不好,但至少要让他好受一点,所以我来找你了。”
“嘿嘿,我又治不好,你找我作甚么?”
“我要你来教他。”
“教什么,原道诀么?十多年前看过一次,我忘的差不多了,怎么教?”
“你觉得我会信吗,你不让秋意参加剑甲会,有一部分原因恐怕是你不想让他们看到秋意会原道诀吧。我让书真查看过秋意的命泉,你怎么说。”
“原来你这么卑鄙。”
“彼此彼此。”
那人似乎有些恼余尘,道:“为什么你自己不教他?”
“尹宁未正式入宗,我若教他,宗里很多人不满的,你就不一样了,用尹宁的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你把他收入赤宗就是了。”
“那个不行的,尹宁是老五的孩子,我只想让他平安长大,有能力生存在这个世上,不想让他太耀眼,让他进宗又要搞风搞雨,和他爹是一个样子。”
对面那人对余尘学自己的语气说话有些好气,道:“我女儿自然能,尹宁那小子病怏怏的样子能搞出多大的动静?”
“你说的话连你自己都不信。”
“要我教尹宁,我有一个条件。。”
“成交。”那人话还没说完,余尘举起酒杯便道。
“你连我的条件也不听,万一我要你去****怎么办?”那人看到余尘这爽快,笑道。
“一锅美食之前,岂可口出恶言,吃肉吃肉,剑甲会上秋意的事情我会看着的,你放心吧。”余尘今天来此目的已经达到,心情微喜。那人见余尘有承诺,也不再言语,两人吃起鹿肉来。
余尘心里却想起十五年前,坐在他面前这个叫张虹临的男人,抱着襁褓站在赤华山下一脸疲惫的样子,他说,我把原道诀还给你们,但我有一个条件。。
夕阳已有一半沉入了海平面,天边显得有些昏暗了,赤华山上传来了钟响,渔船收帆,群鸟还林。
半掩的门被推开了,屋里的两人望去,是尹宁和张秋意回来了。
张虹临咧开嘴笑了,道:“来,小子,尝尝你说的火锅。”
“好啊,这天好冷啊。”尹宁呵呵手,学着张虹临的模样坐着,这样比盘坐舒服。“三师叔也来吃肉啊?”余尘恩恩一笑,并不答话,他的嘴里有肉。
张秋意看着尹宁披的厚厚的连帽斗篷嘲讽道,“这才刚入冬,你便挨不住了,我们位居南方,这时也不算太冷,现在穿这么厚实,以后几个月,你得在炎窟里过了。”
尹宁吞下一口肉道,“我现在能从炎窟里走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你知道那种在晚上冷的睡不着觉的滋味么,啧啧,三师叔啊,我的病怎么才能治好啊。”
余尘道:“我没有办法,普天之下,有三个人可能治好你。”
尹宁有些恼火道,“这话你说过多少遍了,问你是谁你也不说,还不如不说。”
“我不和你说是让你心中存有希望,好好读完藏书楼的书,你读了这么些年,你读完了吗?”
“不算最上面那两层,二三楼基本上读完了,你倒是告诉我那三个人是谁啊。”
余尘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这小子快赶上尤师兄了。“好,我就告诉你。”
尹宁心里一跳,以前求死求活也不说的,今天怎么这么干脆,一时竟按捺不住激动,倾身握住余尘拿筷子的手,道“三师叔,你说!”
“坐好!你把我的肉弄掉了。”
“哦哦哦,我坐好了,你说罢。”张秋意看着尹宁正襟危坐的样子有些好笑,心里却有些同情他从小生病的遭遇。
余尘道:“你的病其实不是病,是伤,伤你的人,是玄宗的一个女人,所以首先能治好的人,应该算她。”
尹宁以前只知道伤他的人是个女人,那是他心底深处几个秘密之一,那时还在襁褓之中的他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只记得满屋的烈火映着他的脸,襁褓挡住他的视线,当时他听见的是余尘和一个女人的声音。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竟然平静了下来,那个女人的身份在他意料之中,向余尘问道:“她还活着么?”
“应该已经死了,被我杀死的。”
“既然已经死了,那还说她做什么。”
余尘道:“我怕你不知玄宗的厉害,以后跑到北燕那边去。”
“还有两个人呢?”
“第二位在京都,那位老人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病,不过听说前些年受了伤,现在不知怎么样。”一边的张虹临听着余尘说道那位老人,手中的酒杯顿了一下,没人注意到。
“那位老人是谁?”
“在京都,天枢院的院长。”
“哦——,这辈子我能进那里吗?听说那里人都是天才。”
余尘安慰道:“都是天才恐怕有些夸大,只能说很多,你要是能把藏书楼的书读完,说不定能进天枢院的。”
“原来你要我读书是这么打算的,是不是接下来我要进京赶考什么的?”
余尘摆摆手中的筷子道:“让你读书当然不是这么打算,你的这身子还能进京吗,估计还没到那里你就死在半路上了。我让你多读书是为了你以后好修行,少一些疑惑,也让给你治病的人更轻松一点。”
“修行?!”尹宁直接忽略了余尘最后一句关于治病的话,有些不相信的看着余尘,“你知道我没办法用真元,你还给我开这种玩笑!”
尹宁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从见到那些修行者开始,无一日不想修行,御风蹈火,驱剑施咒,这是以前梦里才出现的东西啊,这个世界却让这些成为了可能,但在五岁那年,当他兴奋满怀独自一人上寂枫山找张虹临学艺时,让他的梦真的破了。那天张虹临接过他的熏野鸡,看着这个三伏天却裹着裘衣瑟瑟发抖的小男孩有些奇怪,他摸了摸尹宁的脑袋冷冰冰的道,你有病,不能修行。尹宁听见这话就哭了,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哭,哭的真的像一个孩子一样。然后他转身下山,嘴里骂了句“曹丽马的老天。”尹宁骂的很小声,张虹临却听见了,他当然能听见。尹宁下山下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原来迷路了,气急败坏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他,“你站住!”
尹宁转身,是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尹宁心情不佳,道:“小萝莉,有什么事吗?”
“我爹说,虽不可修行,但可以学剑。”
尹宁听到这话,心情稍好转,心道这个曹丽马老天给你把门关了,好歹还留了一扇窗子。于是又跟着小女孩上山了,小女孩说,“我不姓罗,也不叫萝莉,我叫张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