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滨拉着刘明华走进四中段的一个工作面，这里烟雾弥漫，泥浆飞溅，人们相距一米远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加上风钻发出的“突，突，突“的叫嚣声，彼此要大声喊着才能对话，两个青年正驾驭着风钻作业，一位老师傅站在他们的背后。
曹滨走到老师傅面前，大声喊道:“你再不下去，我要处分你!“
老师傅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迷雾看清楚站在对面的曹滨，便抹一把溅满泥浆的瘦脸，说:“我帮他们指点一下钻孔的排列，马上就回去。“
曹滨挨近刘明华的身边，低声说:“这位是赵福祥师傅，在抗美援朝时就打窿道，现在是基地的先进风钻手。“
赵福祥师傅年纪不到四十岁，而他的容貌要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宽宽的额头刻下纵横交錯的犁沟，眼神也有些迟滞，这是他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的痕迹。刘明华拉起赵师傅的手，突然警觉的抽动一下鼻翼:“赵师傅，你这里通风不太好啊?“
“是有点闷。“赵师傅说。
“粉尘浓度多少?“
“什么?“
刘明华大声:“我是说，工作面粉浓度多少?“
赵福祥揺头。
“你是说，从没有测过?“
赵福祥轻轻点头。
“从来没有测过?“刘眀华惊讶不已，又重问一遍。
赵福祥不再吱声，而是走到一边去整理落在地上的水管。
刘明华暗里诧异，像903基地这样大型矿山，怎么对窿道粉尘浓度这样不重视呢？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苗浩然工程师，因为采矿工程师比别人更懂得粉尘浓度高对井下工人的危害，这种危害可能在两三年内看不到，但是在三五年后就要显露出來，就要有大批工人病魔缠身，后果不勘设想。。
曹滨拉了一下刘明华的衣襟，离开了赵福祥的工作面。他们沿着斜井阶梯下到五中段，进入另一个工作面。高大健壮的青工江连成和他的年轻助手正轻巧地驾驶风钻打眼。曹滨靠近江连成问:“工作顺手吧?“
“还可以!“
“今天能拿下三个循环吗?“
江连成的助手丁志刚说:“屁！能达到两个循环就不错啦!“
“两个循环那是一般作业队的水平，你们是全基地的先进作业队，你们起码要拿下三个循环。“曹滨友爱的拍一下小伙子的肩膀。
“当先进的算倒大霉了。“丁志刚嘟哝地说。
曹滨轻轻敲一下丁志刚的霳帽:“小鬼!少发牢骚。“
“事实就是这样嘛’丁志刚不服气的小声说。
刘明华从江连成手中接过风钻，“我来替你干一阵。“他用一只手轻轻地把钢钎从炮眼中拔出来，又把钢钎点在另一个炮位上，用另一只手抓住汽腿，用右边肩膀紧紧顶住风钻后座，搬动开关，风钻快速旋转起来，不一会的功夫钻头已经钻进一尺多深。他做这一切都没有要助手的帮助，其操作的熟练轻便连江连成这位打风钻的老手都看呆了，他无不惊奇地问:“他是干什么的?“
曹滨以骄傲的语气说:“新调来的刘明华同志，我的老战友!“
“当什么领导?“
“工程处的技术员。“曹滨竖起右手大拇指夸张的说:“战争年代打仗的这个。“又举起左手拇指，“大学时读书的这个。“
刘明华连续打了两个炮眼之后，江连成接过风钻，钦佩说:“你是好样的，你这一手从那里学来的?“
刘明华笑着回答:“我在北方实习时学的，那里有很多老矿山，我跟着老工人学会打钻。“
曹滨，刘明华从江连成的工作面出来，又下到六中段，跑了三个工作面，又下到七中段，跑了两个工作面。当他们从井下上来，回到工程处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迎接他们的是室内室外，楼上楼下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大鸣大放的烈火已从基地大白楼燃烧到各工厂各矿区。。
曹滨是昨天夜间九点钟离开工程处办公室的，当时工程处还是一潭平静的池水，可现在一个夜晚一个上午，就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平静的池水掀起狂风巨涛，令人难以置信。
原来工程处党委书记冯广文昨天从基地开会回来，按照基地的统一布暑，分三班在职工中进行深入动员，要求打响大鸣大放的第一个战役。时间是七天，每个职工每天要写20张大字报，不完成任务不下火线。这样，工程处的工作人员都放下手里的工作赶写大字报，工人下班后不睡觉先写大字报，工程处人人都在议论大字报。。
曹滨领着刘明华沿着楼道看大字报，粗粗的从一楼看到三楼。大字报的内容五花八门，有的是给基地某部门提意见，有的是给某业务人员提意见，比较集中的还是给工程处领导提意见，指名道姓批评曹滨的大字报也不少。其中一张大字报贴在主任办公室的门上，是一首打油诗，颇有意趣。内容是;“主任官小脾气大，领导面前讲大话;明明任务完不成，下达指标还加码;要问这是为个啥，只图领导把他夸;工人面前摆威风，个个队长挨他骂;党的整风真伟大，官僚主义应下马。“看来，曹滨对来势凶猛的大字报也没有思想准备，他进屋时狠狠地摔了一下门，气愤地说:“整到老子头上来啦!“曹滨一向自我感觉良好，自认为对基地建设做出大贡献，而基地头头对他也特别倚重，万沒有想到受到如此辛辣的讽剌和羞辱。
“你这就不对啦，领导动员大鸣大放，职工提了意见，你又发火，不是口不对心吗?。“刘明华温和地劝道。
“不，我是说老冯，，他把矛盾都转到我这里来，他一点责任都不担。“曹滨依然怒气不减。
“怎么回事?“
“党委书记冯广文同志因肺气肿两年没有工作，在家休息，工资照发，前些天大白楼有人贴大字报说他革命意志衰退，小病大养，他受不住舆论的压力，就带病上班。。他回来工作的第一件事是动员大鸣大放，结果他的大字报没有一张，工程处的所有错误都推到我身上，，这不是干多错多，不干不错，太不公平。“曹滨唠唠叨叨地说了这些话。
“这不能怪他，他两年没有上班，当然职工就提不出什么意见。这你不能怀疑他故意整你。我还想见一见这位书记，向他报到。“刘明华说。
“好!我去看他在不在。“曹滨说着推门出去，走了一圈回来，摇着头说:“冯书记昨天连续三场动员报告，今天气又喘不上来，请假去休息啦!“
他还告诉刘明华:“你不是要在工程处安排一个住处吗？我已经想好了，把三楼资料室隔出一间房出來，安放两张床，一张办公室。我已交待管后勤的老张去办了。我方才看了一下，地方小了一点，但很清净。不过，我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住在工程处?“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刘明华说，“我是搞采矿的，住在工程处离井口近，我随时都可以下井，于工作方便。“
“好吧，我拗不过你！吳大砲听说你要住窿口，他也要來常住。“曹滨说。
‘吳大砲是谁？’刘明华问。
‘新从基地机关调來的分管后勤的付主任，人有嘴无心，乱放砲，大家送给他一个外号呉大砲。我看这样，以后我也搬來，房间安装一部电话，门口挂个【夜间值班室】的牌子，夜间井下有事直接打电话到夜斑室。对！就这么定了！’曹滨突发异想出一个新点子。
下午四时三十分钟，接白班工人回城的三辆大客车停在工程处办公楼门前，曹滨和刘明华也挤进车上。车上已经坐满了人。一位青年挪出一个位置让给曹滨，曹滨没有坐，把位置让给刘明华，他自己站在门口。又一位青工站起来，扯着曹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曹滨今天挨了不少大字报，据刘明华的观察，矿工们对曹滨还是很友善的，他们间有说有笑，融和无间，看不出存在距离和篱沟。
汽车停在大白楼门口，曹滨下车，他要去医院与田玉杰汇合，而刘明华要转乘公共汽车到西郊去。基地行政处在城西生活区八小区分配给他一张床舗，这三天来他一直住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