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坤一家六口,住在胡万强的三间西偏房里。西偏房坐西向东,窗子开在东边。窗子也不大,窗子下边就是一个大炕,李坤的几个孩子一天就在这个环境中生存着,过着他们美好的童年。胡万强的院子很大,正房廊檐下种了好多的花草,院子的四角各长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槐树。胡万强的老婆每天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晚上她又叫长工挑水把院子里花草树木都浇上一遍水,院子里的那些花儿长得是五彩缤纷,芳香四溢。胡万强老婆子有两个孩子,现已长大成人。她特别喜欢李坤家的一群小孩子,虽然一天噪噪嚷嚷,她从来不烦恼,有时还给这群小家伙送点好吃的,也招呼他们到上房来玩。上房门口里卧着一条大黑狗,那条大黑狗对小孩子很友好,小泥鳅经常与大黑狗玩,有时还骑到大黑狗的身上,大黑狗一迈步,小泥鳅一骨碌就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大黑狗还伸出大红舌头舔小泥鳅的脸。小蚕与珠珠最怕这条大黑狗啦,每次到上房去玩都由小泥揪用双手和肚子把狗头捂住,那狗儿一声不吭让小泥鳅捂着,摇着尾巴。小蚕与珠珠悄悄从狗边串到胡家去玩,那狗从来也没有对她们哼过一声,咬过一口,显得雍容大度,温和大方,与胡万强的个性一样。
胡万强是一个土财主,祖宗传下来的几百亩土地,其中好地只有两百多亩,大多数都是一些山坡赖块。贫瘠的土地,每天他也下地,和长工一起劳动。当年差不多六十几岁的样子。长得精瘦,腰有点驼,走路有点跛。头发花白,眉毛几乎落光,眼睛很小,看他眼睛好像老在眯着,眼球贼亮,下眼皮不停地颤动,好像非常怕阳光;鹰钩鼻子,齿落舌钝,口儿不大;飘动的山羊胡子。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家织布老式便衣。家中雇有三个长工,一个名叫花天顺,外号花肋疤,因在三岁时爬上锅台掉在锅里,好在锅中水还没有大开,把他烫成一个花肋疤。从那以后花肋疤光吃不见长,现在约五尺的个儿,长了一个鸡零狗碎的样子,又黑又瘦。一个叫郭桂柱,外号大长脖子,十岁时一次上树掏雀窝,一不小心双脚一滑,头正巧被树杈卡住,身子悬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也叫不出声来,正在危难之际,猴戏鸡爸爸由此经过,抬头一看,一丈多高的树上挂了个什么东西,走近一瞧是一个小孩挂在那里。猴戏鸡的爸爸救人心切,一纵身,双手抓住小孩子的双腿向下拽,只听“咔喳”一声,好大的一枝树丫子掉下来,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也摔落在沙地上。
此后郭桂柱的脖子长了,比常人长出两寸,而且头的左右旋转也出了问题。郭桂柱的父亲郭******逢人就说老猴戏鸡真是糊涂,小孩卡在两个树杈之间,哪有硬拽的?差点没把我大儿字给拽死了!巧在树丫折了,否则头体分家。”大家起个外号叫大长脖子。此人五十岁的年龄,已娶妻生子,有两个儿子。他满身有使不完的力气,那真是拼命三郎,长得人高马大,腰粗肚突,浓眉小眼,一脸络腮胡子。胡万强很是看得起,只要他说这个活怎么办,胡万强准听他的。他也有些坏点子,搞得胡万强左右为难、哭笑不得。
另外一个长工叫刘生玉,外号叫二驴掌。生性蛮犟。长得小头、小脸、小鼻子、小眼。虽生来脸自带红色,可单胳膊细腿,干活没劲。十三岁那年,他骑着小毛驴去沙后所赶集,横过火车道口,驴的一只后蹄子卡进了铁轨与枕木之间。巧得很,驴的右后蹄子不偏不倚踏在里边。驴蹄子是头大颈细,他使出全身的本事,双手向外拽驴的右后腿也拽不出来。他看一看前后也没有人来往,只铁路边有两个半大小子在放羊,他就呼喊着叫他们过来帮忙。三个人一起用劲,喊着“ 二一三——加油!”也没有把驴蹄子拽
出来。突然一个小孩喊了一声西边可看见冒烟了,火车快来了!”刘生玉急得满头大汗,两个半大小子一哄跑了。其实,要是用脚将驴蹄子向一个方向踢五六步远,就可以将驴蹄子踢出没有枕木的地方,也就平安无事了。他情急之下没了主意,人急造反,狗急跳墙。况且已听到了火车的轰鸣声,一时性起,从腰间抽出镰刀,用尽平生的力气,两刀就将毛驴的蹄子砍了下来。那毛驴的后腿血流如注,毛驴颤抖着躺在地上,嘴张得老大,喘着粗气。刘生玉也一屁股呆傻地坐在了路边,看着火车呼啸而过。一看毛驴也半死不活的,路是走不成了。十三岁的小孩子没了主意,双手抱头呜呜大哭起来。这时,路上的行人越聚越多,有同情的,也有说他傻的;就是没有好心人出来帮忙。这可怎么办呢?他思前想后没想出办法。好在路边放羊的半大小子跑回家把这一事告诉了家里人,一会儿就来了四五个大人。问明了情况后,其中一个老人说:“你是大杨树屯老刘家的二小子吧?我和你爹熟悉,去年你和你父亲赶集我见过你一面。这头驴也快死了,你也赶不走了,我给你帮助处理掉,钱不会少给你。记住,我叫朱一臣,一提你爹就知道。给你十五块大洋,现在的价格买个好驴也就是二十块大洋。你看行吗?”刘生玉想了一会儿,觉得也是这么个理。说声行!朱大爷我还有个要求,请帮助撬下那个驴掌,拿回去也算有个交代。”老人说这也对。把驴笼头也拿回去,以后买驴好用。这小子还真有点心眼,快给撬下两个驴掌来。”说完把十五块大洋和两个驴掌交给了刘生玉。天也快黑了,还有十八里的路程要赶,他回头再一次看了一眼将死的毛驴心痛得又掉下了眼泪。刘生玉回到家时已经小半夜了。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父母也没有更多地指责,心想人没被火车压着就好。后来他逢人便讲,驴死了,我只剩下两个驴掌,从此大杨树屯就出了这么个二驴掌。
胡万强是一个爱财如命的土财主,花一分钱都心痛胆痛好一阵子。因为雇这样的长工省钱,这两长工的价格是一个长工的钱:大长脖子算是一个长工,花肋疤和二驴掌两个算一个。这两人都感到非常的满意,因为除了胡万强再没有人雇他们。而胡万强雇长工的想法是:有活慢慢干,不怕慢,就怕站;两个顶一个,怎么也合算。
这一年,胡万强家中做了两缸大酱,一缸大链非常好吃,这是他自家吃的。另一缸大酱因为下雨缸盖没有盖好,淋进了雨水,就没有了大酱的香味了,反而成了臭大酱了。一般的人家也就一扔算了。可是胡万强不行:扔了不是糟蹋了?长工每天吃的就是这个臭大酱。大长脖子几次与胡万强说:“东家,这大酱有点变味了,不能吃了,换点好的大酱。”胡万强说凑合着吃吧!你们在自家里连这种大酱还吃不上呢。我与你们吃的都是一样的大酱,我怎么就没有吃出臭味来?穷人嘴还馋,竟尝出臭味来。”胡万强一家人吃着香喷喷的好大兹。
一天晚上,胡万强的老婆悄悄对胡万强说:“喂,坏了,不知哪个坏小子把大便放到大酱缸里了,我搅了几下有好几块呢!”胡万强生气地说这是谁干的?还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快把那缸大酱扔了!”老婆说太可惜了!等到明天没有人的时候再扔。”胡万强想了想说:“这样吧,你悄悄地把那大便搜出来,千万不要声张,长工们这几天也叫着要吃好大酱,这缸大醫快给长工们吃去。你可要保密,可别叫那些长工们知道了咱们就吃长工吃的那缸大酱。把那缸大酱放到锅里烧开,加点茴香就没有怪味了。”老婆子高兴地去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去了。从此,长工们每天都吃上香喷喷的大酱了。晚上长工们睡在工房里,花肋疤悄悄地问大长脖子又是你使的坏吧?胡万强为什么一家子都乖乖地吃上了臭大酱,你说说!”大长脖子神秘地说是我干的。花了两毛钱买了半斤切裔,搓成条放入酱缸就完事。胡万强就上当了。”大家听后笑成一团。
胡万强和胡万胜是亲哥俩,都是老实巴交的财主,住在一个大院落里,很是气派。胡万强虽然上了年纪,也总是跟着长工一起到地里劳动,有时也与长工一起吃饭,长工也不把胡万强当成很坏的家伙,也经常开一开玩笑,搞一点恶作剧。
这一年秋天,正是割髙粱的时候,天气非常热,白天又长,长工们累得腰酸腿痛,盼着太阳快点落山。太阳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地移下山去,总算收工了。一路上,二驴掌就问胡万强东家,咱们活干得这么多,又那么累,一天老是萝卜白菜苞米子饭,吃得我都干不动活了。老驴老马干活时还多加一把料呢!你也该犒劳我们一回。”胡万强摸了摸山羊胡子热情地说应该!应该!今天我已给你们准备下——小豆腐,叫你们好好地吃上一顿。”大家一听说吃小豆腐,都非常髙兴:因为平时难得吃上一回。小豆腐是用东北的黑豆磨成的豆腐,不过楂,也不用点卤水,将磨好的豆腐烧开锅,加上切好的白菜帮子一起煮,再加些调料、盐巴,然后用铁勺子搅来拌去,一会儿,这一锅热气腾腾的小豆腐就算做好了。虽然小豆腐香气诱人,吃起来要特别小心:这种食物不透气,都有八九十度以上的温度,如果吃得太快就会烫伤口腔、食道和胃。东北人有一个讲究,吃小豆腐暂不让小孩上桌,是怕烫了他们。天巳大黑,胡万强带领长工们进了家门,围坐在堂屋中间餐桌边,胡万强居于首位,大长脖子坐左边,二驴掌坐在右边,花肋疤的坐在下首。胡万强的儿子、媳妇走过来问爹爹,吃饭吧!这么黑,是否把煤油灯点上呀?”“不黑!现在还看得见,煤油多贵呀!省着点吧!”胡万强说。大长脖子接上去说你也太牛筋了,这么黑的天你不让点灯,吃饭能看得见吗?你能省几个钱?”胡万强笑哈哈地说你大长脖子,脖子老长,我就不信你吃东西找不着嘴。”大长脖子悄悄地伸过手去揪了一把胡万强的胡子说嘴在这儿。”胡万强冷冷地说没大没小成何体统,缺少教养!”花肋疤插嘴道:“东家,黑天巴地的,难说不吃错了嘴,搞不淸吃到上嘴和下嘴!”大家七嘴八舌地玩东家,胡万强倒也不上劲,任他们去说,就是不让点灯。胡万强的老婆和儿媳妇就摸着黑,把高粱米饭和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一大盆小豆腐端了上来,摸索着放在了桌子中间,又给每人递上一碗饭,一双筷子,一把勺子。又端来一碗蒜拌酱油,这就齐了,大家就摸着黑吃。大长脖子憋着一肚子气,心想:什么东西,省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悄悄地用一把大勺从盆子中间挖起一勺子豆腐和菜叶子,照着胡万强的嘴巴子上就扣了过去。二驴掌也在此时挖了一大勺子小豆腐倒在胡万强的裤裆处,烫得胡万强“哇哇”直叫:“吃哪去了?吃哪去了?往我嘴上放!快点灯!快点灯!这两个坏小子!”大长脖子振振有词地说:“哎呀,东家,没找准嘴!怎么吃到佟嘴上去了。对不起,只怪天太黑!”二驴掌说:“下嘴也得吃,饿着小嘴它不老实,吃饱了好干活。”胡万强的家人一听到叫声都跑了过来,赶紧点上灯一看,胡万强的嘴烫起了一串大泡,嘴也有一点歪了,胡子上也粘满了小豆腐,裤裆处没事,那个物件安然无恙。胡万强赶紧去洗脸,进里屋换了一条裤子,大家哄堂大笑,胡万强也哭笑不得,怒吼道:“大长脖子不是东西,瞎起哄。二驴掌,你也跟着闹!我是你们的长辈,成何体统?”大声宣布从明天开始,大长脖子、二驴掌不给饭吃,饿他们三天,以示惩罚。从今天开始吃饭点灯,违犯者也像我一样烫他。不过今天的饭要吃好,罚大长脖子,二驴掌每人三大碗小豆腐,警示他人!”胡万强的儿子说:“老爸也太抠门了,不怕人笑话。”刚一说完,大家一声地喝彩:“说得好!”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