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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弘历几日跋涉,终于将黛玉带到天地广袤的西藏,只是雪山绵延千里,又不禁令弘历茫然难前,不知何往。

此时天边一抹云彩终于褪下,将夕阳暴露在天地间,如一只血红色巨大的圆盘悬立于天上,天地瞬间被染上一层红艳的光晕,有些刺眼,弘历不禁伸手拦在眉下,便看见地平线上遥遥现出一老一小来。

老人脊背佝偻,手中拿着一个转轮,一个几岁的小姑娘紧紧牵着她手,二人从辽远无极之处而来,蠕蠕行进在偌大的天地间,略显单薄孤零。

弘历便策马近前,见那老人约七八旬年纪,满面皱纹,口中小声嘀咕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音符,看到弘历,黛玉两个,也只是瞟了一眼,眼神复又眯起来,似望向虚无浩渺之地,弘历听了她说的几句,道是:‘三千大千世界为大震动,诸天宫殿陂峨踊没’,‘善哉善哉。甚奇难及,所作功德欲求何愿。’云云,许多话古怪奇妙,难以辨识听清。

那小女孩倒是对两人有几分好奇,大眼睛骨碌碌将弘黛二人看遍,便落在雪狮身上,踌躇不前。

弘历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堆上笑来,弯腰询问:“老人家,你可知道雪莲何处?”。

老人口中的祷告停了,上下打量了弘历一眼,复又平静地牵着小姑娘走开。

弘历心中诧异,暗暗思道:她必是因为我礼节不周,所以不愿回答。遂又走近,陪笑道:“老人家且略等等,我妹妹昏迷,我难下马来相拜,我寻雪莲乃是为了救人性命,非是为赚取钱财,亦不是为的个人所好,您是这里住了久的,年深有知,必然知道,还请告知晚辈。”

老人悠悠停下,看看黛玉,说道:“雪莲只是一个传说,从没人见过,回去罢。”声音寥落苍凉,毫无感情。

说完,便又牵着小姑娘走了。

弘历初时想到雪莲,一心热血执着,似乎雪莲就放在那里,只为他拯救黛玉而留着,只为等他来取,却从未怀疑过传言的真实性,一听老人口中说出此话,顿时便觉得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般,心中大为灰暗,顷刻间,笑便僵在那里,一时呆愣,还想再问什么,喉结动了几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马儿只低头信步向前挪蹭,雪狮跟着小姑娘走了一段,看弘历并没跟着,复又回来,弘历低下头去,看黛玉眼目安静,娇喘细细,似一个柔弱的婴儿一般,看了半日,心中复又激起勇气,说道:一定有的,他们虽然不知道,可一定就在山里!

就算翻遍雪山,也一定要把雪莲找出来!

夕阳如血,将弘历眉眼照得有如铜铸。

正驾马欲行,忽见小女孩跑跑跳跳过来了,至于跟前,弯身抱着雪狮,从怀里掏出一块干饼,塞进雪狮口中,抬起头来,对弘历说道:“阿婆说了,今天晚了,不方便上山,你们可以在我家住上一夜,等明日再走。”

弘历一怔,看到老人遥遥站着,腰背微微弯曲,看着马上二人,见他回头,便又悄然别过头去,口中静颂,弘历心中复又喜欢起来,如果没有雪莲,老人何必说出这话来?

遂忙随着小姑娘家去,一路道谢不迭,老人家并不答话。

行了许久,方到一处简陋的平房,便是这祖孙二人居住之所了,屋内墙桌斑驳,草席为铺,小姑娘自为弘历等人送来些干粮和水,便去引逗雪狮玩耍,弘历将黛玉小心放在草铺上,见老人安静地坐在一个垫子上诵经,想了想,便小声笑问道:“老人家可见过这神物。”

老人眼皮不抬,只摇摇头。

弘历忙又问道:“那可知道雪莲在哪儿?”

老人仍是摇头。

弘历蹙眉不言,小姑娘此刻玩得兴起,见弘历问不得答,面容失落,便脆生生笑道:“我们住在雪山,常遇到要找雪莲的人,可是谁都没有找到过,昨儿还有一大堆人马雪山上去了,也说是要救人的,谁知道真假?所以我们一概不理会,只说没有。”

“西勒”,老人睁开一个眼缝,看她一眼,。

小姑娘抿嘴笑而不言,弘历忙说道:“我真真是为救人,我妹妹吃了毒药,直到现在尚昏迷不醒,我一路千里迢迢赶来,是为了寻雪莲救命的,阿婆若不信,来看看我妹妹。”

老人不动,西勒将两手扣在口边,小声笑道:“知道,不然我阿婆不会让你们家里来住的。”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老人口中速速吟诵的经文偶尔露出几句,话语古怪,不知内容为何。

西勒看了看床上仙女一样的人,又看看一直凝望她的弘历,小声说道:“她病得重吗?”

弘历点点头。

又问:“山上很冷,你不怕吗?”

弘历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西勒想了想,声音更低,笑说道:“实话告诉你,真的从来没有人见过雪莲是什么样子,但是阿婆说有,她说了,众生没有见过雪莲,是因为大家都没有诚心,只要有诚心,就一定能找到它的。”

说完,又补充一句:“我知道你有诚心,所以你和那些上山的人不同,你一定能够找到它。”

弘历回头看她,西勒正对他嘻嘻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弘历便也一笑。

老人还是念着单调的经文,丝毫没有止歇的意思,好像要念一百年。

第二日,天刮起了北风,不算多的阴云将太阳遮住了,好在没有下雨下雪,西勒给弘历带了一件羊皮袄,一些干粮清水,老人竟也破天荒地送了出来,直到弘历要走,方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只要有诚心,雪莲会在你身边开放的。”

弘历还没有领会这句话的含义,老人已经牵着小姑娘的手回去了,背影佝偻,依旧是转不完的经轮,一圈一圈延伸无穷的岁月。

弘历怔怔片刻,回过神来,将黛玉抱上马背,自随后踏上,心中似乎有了些希望,他随意择了一个方向,双脚轻踢,两人一马一犬,慢慢向雪山行进而去。

不是阿婆说的,只要心诚,就会看到雪莲么?

心诚则灵,何必拘于方向。

凛冽的北风肆虐吹来,弘历将黛玉小猫一样捂在怀中,两人相拥而行,竟半点不觉得冷。

雪山看着很近,可是要走到跟前,却要用上好久。

远处缥缈的巍峨逐渐离近,最后变成眼前的万仞雪白,风将雪丝吹在弘历脸上身上,钻进脖缝之间,激起一阵异样的感受,也许曾有过许多人来寻找过这传说中价值无穷,功效神奇的雪莲,这才使本该洁白的雪地被生硬地踏出一个又一个小道,纷乱的脚步无序而入,消失无踪,像是许多没有结果的故事。

马儿有些焦躁不安,不知是从来没有到过雪山,还是看到那漫无边际的白色有些发虚,总之不论弘历如何赶它,它也不过原地打转罢了,弘历无奈,只得将黛玉抱下马来,谁知雪狮见马儿拼死不肯上山,面目顿露凶光,见弘历将它放走,俯身低哮一声,一跃而起,迅疾如电,转眼已经将马儿扑倒,利齿一撕,那马儿四足立即胡乱扑腾,喉咙间热血喷涌,不一刻,已经唯有出气的份了。

弘历心中微微一惊,转瞬即逝,见雪狮忠心护主,心中不禁叹道:“好狗儿,果然没白养你一场。”

见雪狮只拿牙齿撕扯马儿身上的皮,将颈间白毛都已经染得通红,身上也被迸上许多鲜血,自是会意,忙从腰间将刀子拿出来,也顾不得许多了,和雪狮一起将马儿身上的皮退下来,在雪地上擦拭得像了样,复又将西勒赠送的棉衣包好绑上一起,制成一个小暖席,方将黛玉放在上面,扯着棉衣两袖,权当绳子,弘历自前面拖着,雪狮旁边护卫,循路向山里而去。

长风呼啸,从绵延的山顶盘旋肆虐而下,极力扑打弘历的厚衫,似乎是要警其知难而退,弘历抿着唇,眯着眼睛,双手紧扯不放,漫天被卷起纷纷扬扬的雪丝,遮挡得眼前迷蒙一片,弘历并不知该走向哪里去,该在哪里找寻,只知道心随意走,意随脚步,步履渐渐蹒跚,过了许久,方悠悠停下来。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白,无穷无尽的白,黛玉仍阖目安睡,身上已有淡淡一层白雪,弘历便忙跪在雪地上用手小心拍掉,雪狮身上鲜血不知何时已经被其蹭掉了,满身依旧纯白,让人看去极易生出错觉,仿佛雪狮和雪山乃是一体,雪狮便是由雪山而生的一般。

弘历悠悠叹息一声,抬头望向无极之处,心中的空洞茫然之感,一点点又放大起来。

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许多人寻而不得的雪莲。

凝神半日,到底还是对黛玉悠然一笑,心中说道:“我能找到的,再坚持一下。”

遂又拖曳着黛玉,向上行进。

寒风呼啸,更多的雪丝漫天飞舞,每一个雪丝都如同一把小小尖刀,刮在人的脸上手上,隐隐生疼,空气越来越冷,山下复杂纷乱的脚步早已渐渐稀疏不见,路边遗留下来作为标致的红漆短木,也已悄然无踪。

弘历的脸色越发变白,眼睛眯成一道缝,看着漫漫风雪的前方,脚步机械而执着地向前挪移。

空气很冷,可是头顶却现出一点璀璨的天光,太阳被云层遮住了,可是那抹四射的亮色却异常耀眼,弘历似乎看到那里与众不同的山色,他相信就在遥遥的雪山之巅,定然有世所罕见的美丽。

传言是否属实,是否真的有雪莲,在一丝丝冰凉蔓延至弘历手脚的时候,似乎已经渐渐不那么重要。

如果能找到,我们就一起活下去,如果真的没有找到,没关系,四哥哥就陪着你,一起在雪山之巅安睡。

地面早在风雪中变得扑朔迷离,只能看见几米之内,一方席子悄然划出的痕迹,一顿一挫,在积雪中铸成一幅古怪的图画。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弘历又一次将手紧一紧的时候,忽然听到极轻的一个声音,叫着‘四哥哥’。

弘历怔了一怔,以为是做梦。

便见雪狮尾巴轻摇,走到黛玉身边坐下。

弘历忽然松手,踉踉跄跄地跑到黛玉身边,单膝跪地,双目炯炯地看着她,喉咙微动,想叫‘妹妹’,可是竟没有发出声音。

黛玉星眼微朦,如一道丝线,定在弘历身上,轻若梦语地说出一句:“四哥哥,好冷。”

弘历心头乱跳,慌忙将黛玉轻轻扶起来,将自己身上衣服脱下,紧紧包围在黛玉身上,将其拥到自己怀里,又握住黛玉纤手,放到口边不断呵气揉搓,过了许久,方一笑,哑声说道:“有没有暖点?”

黛玉不答,眼中一抹星光渐渐定在山巅之上,万丈阳光将遮盖的云层映照得极白,将那一簇山峰都镀上了一层亮亮的银色,黛玉脸上微微一笑,说道:“很美。”

弘历看见她面上是一种醉人的安详的笑,这笑容他从未见过。

弘历轻声‘嗯’了一声,将黛玉的头轻轻压在自己心口搂着,双臂环绕着她娇小的身子,也望着山巅,却渐渐红了眼眶。

许久,便听黛玉极其微弱地说出一句话来,声音太低,弘历只得贴在她的口边,才依稀听得清。

“灵药虽好,医得身子,医不得命,四哥哥,不必再找了,把我葬在这里罢。”一字一音,极尽柔和。

弘历心中忽然一紧,泪顿时汹涌而下,这一路经历的所有艰难,心酸,疲惫,恐惧,从来没有叫他皱一下眉头,可是黛玉这一句,却让他勉自堆积的勇气瞬间轰然塌陷,在这天地之间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黛玉眼睛悠悠闭上,脸上带着幽然的笑意,恬静柔美,可是看在弘历眼中,竟让他心中刀割一般难过。

弘历颤抖着叫一声‘妹妹’,黛玉全无声音。

伸出一只手去,鼻息仍在,弘历暗暗叹息一声,紧闭双眼。

医得身子,医不得命。

弘历反复咀嚼这样一句,一字一字,细细品味,他一直倔强莽撞,从来不知道世上有什么会比自己的意志更强大,可是如今在这个浩渺无极的雪山之上,在这样生离死别的一刻,他突然知道了自己的力量有多么渺小,也终于知道,从始到终,他的命运从未受过自己的掌控。

泪水只一道道流下,流过脸颊,沉沉坠落在黛玉的发丝之中,弘历嘴唇有些发紫,周身早已冰透,可只是紧紧抱着黛玉身子,不让越发凛冽的寒风吹到她一丝一毫的肌肤。

好罢,寂然生不能相守,我们就一起在这雪山中安眠。

原谅四哥哥,已经无法把你带到雪山之巅去了。

北风呼啸,又卷起一轮漫天大雪,杳远的山峦中发出呜咽一般的声音,像是一曲挽歌,更像最后的祭奠,雪狮舔着黛玉的手,又舔着弘历的手,那上面有弘历的眼泪,可是已经变成碎小的冰碴,这些咸咸的东西似乎让它想起了什么,——关于一个遥远而古老的传说,或是生命的咒语,它彷徨不安地在两人身边转来转去,躁动至极,竟咆哮起来,声音如龙似狮,响彻九霄,震撼轩辕。

弘历睁开最后一眼,朦胧中,看到茫茫无边际的白,万物影影绰绰,晃晃悠悠,如一条小船,弘历隐约还要寻找雪狮的影子,可是它似乎和这片白色融化在了一起,地上碎花一样的脚步依稀还在,只是已经被风雪掩盖得有些辨认不清了。

弘历似乎还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一种奇怪的人声,越来越近,似乎看到许多人正犹犹豫豫向他走近,——许是幻觉,他已渐渐无所感知。

一个落满了雪的席子,两个身上落满了雪的人,这就是甄乾玉前来寻找雪莲的唯一收获。

所有的人都穿得如同粽子一般,只剩下了半张脸,犹自嘶嘶哈哈地坚持不住,原来那甄乾玉早时听人说过雪莲尊贵,久有上山寻莲之意,今番趁着山寨夫人病重之机,兴起此念,因雪山极冷,况雪莲向来只是传闻,从未曾有人得过,若不是借助如此名正言顺一机彰显‘兄弟之情’,只怕众人定是极力苦劝其勿要到这苦冷寒天的地方受罪。

贴身小厮幺儿最先跑来告诉,因舌头冻得有些发木,半天才说清楚一句话,甄乾玉只听到‘那男子长得酷似大当家,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穿着夹衫,把厚衣服都给怀里如花似玉的美人了’,甄乾玉一时纳闷,因听到‘如花似玉的美人’,心中便来了兴致,似乎连冷都有些不知道了,对身后笑道:“他娘的,老子生平最爱美人,兄弟们就且跟着咱去瞧看瞧看!”

众人一声呼喝,其中一个围着厚厚的毛围脖的小子嗡声玩笑道:“要是比过夫人了去,大当家还救不救夫人?还找不找莲花啦?”便向别人挤眉弄眼,睫毛上都是霜。

甄乾玉将双手放在口边呵了呵气,立时回身,将冰凉的双手猛然插到那人脖颈里,惊得他口中乱叫,大呼饶命,甄乾玉邪笑道:“妈的,老子正好手冷,偏巧赶上你多话!”大家都笑,这一路上你踢我打,虽冰天雪地,冻得不行,倒也有乐,谁知向来毫没正形的甄乾玉,在看到幺儿所说的两人,神情立即变得大不像他。

虽那一次不过惊鸿一见,过后已经距离两年数月之久,可黛玉容貌他还是记得极清,甄乾玉几时能想到,两人竟可在这里遇见?一时便有些痴愣。

此时黛玉脸儿白白的,虽有几层厚衣服包裹,气息也已细若不见,弘历更是不必说,浑身已经如冰块一般,只是探其鼻息,许久一丝残弱喘息,还可勉强证明活着。

甄乾玉方一见二人此状,惊了片刻,便已隐隐知道几分:必也是上山寻雪莲,苦寻不得,是以要做一对亡命鸳鸯,同赴黄泉。

想到那次见到黛玉之时,其面上娇怯不胜之状,便知多半是其身染重疾,他二人才千里迢迢而来。

只是见二人相偎之景,甄乾玉心中不免微微有些吃味,眉毛也不自知地皱了起来。

天气寒冷,余众手下无不原地搓手乱蹦,见首领一语不发,一动不动,只蹙眉凝视着面前两人出神,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何因。

风雪又起,天更冷了,幺儿通红着脸,轻轻叫了一声‘大当家’,方见甄乾玉眼神微动,想了想,沉声开口说了一句:“抬回去。”

众人巴不得这一句,也是,如此国色天香之容,世所罕见,家里那个美人和她比起来,简直连粪土都不如,可不能浪费了资源。

大家忙努力将弘历和黛玉分开,将弘历扔在雪地里,只抬着黛玉一人走。

甄乾玉忙道:“站着!——把他也带着。”

众人一时不解,甄乾玉呼出一口白气,对一个身强力壮的跟班说道:“你背着他,小心着些。”

说完,便道:“下山。”遂自己先打头而去,步履决然,没有丝毫犹豫——许是再慢一些,就会改变主意一样。

十余人众只得跟在甄乾玉身后,小心而行,便见一溜小黑点从悠悠雪山上缓缓走下,各静寂无声。

直走了半日,方见两个小子聚在一旁窃窃私语,一个高一些的说道:“世上竟有这样相像的人,我今儿可长了见识了,你方才可见到大当家形容了?——好生古怪,倒像是认得这两个人一般。”

那个胖一些的便小声道:“我跟大当家的日子久,曾经隐约听过,贾府中住着一个爷,据说和大当家长得极像,想必就是这个,只是纵样貌像些,也没甚大不得的,大当家今儿突然发了这样善心,举止形容又全然变了一个人,我这许多年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倒有些不解了。”

一口风雪涌进胖子嘴里,他忙冲另一人摇摇手,抿嘴眯眼而行,再不说话。

一时下山,早有人在山脚准备了车马接应,小子们陪笑道:“可找到医治夫人的药了?”

一人忙笑道:“有人替夫人了,还找什么药?”

甄乾玉听到,斜眉看他道:“废什么话,把人好生放了车里,路上小心着些,少了一根头发,拿你腿顶数!”

身后便有人给他使眼色,那人忙敛容收笑,唯唯诺诺地下去,甄乾玉这边又叫人速请好大夫来。

车马速行,近黄昏时分,方到了一处青翠之山,山并不高,四处鸟语莺歌,花草繁盛,半山腰一座精心搭建的寨子,不像山贼聚所,倒像是一处退隐的奢华人家。

弘历虽一时冻得昏迷,倒有缓和之法,甄乾玉已照大夫之嘱,将弘历抬至后山温泉浸泡,又为其吃了药,只是黛玉之病却令大夫束手无策,只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甄乾玉也无太多表态,不过‘嗯’了一声,蹙眉半晌,似想良法,身边众人见他只凝视黛玉,目光幽幽,无不会意,都彼此嘻嘻暗笑,一人小声说道:“大当家若无别事,咱们就先下去忙了。”

甄乾玉一声不发,众人相视一笑,忙在后互相摆手,齐齐出去,大夫有些发愣,被一个兄弟拎小鸡一样半拎半拖地弄了出去。

在那个临近傍晚的黄昏,甄乾玉在黛玉的房中停留了许久,所有人都以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故事,后有一个小子曾交代:

‘近一个时辰,大当家只出来一次,让拿磨玉的小磨子和小槽子,再就没出来过。’大家虽不认为小磨子和小槽子会给向来淫荡成型的大当家助何雅兴,但仍然笃定自己所想。

而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误会了他们的大当家,那一个时辰中,甄乾玉确实安分守己,他不过静静拿了一个椅子坐在黛玉床边,脸上微微含笑,像凝视一件珍宝一样看着黛玉精致绝伦的五官,若说他有何过格之想,也不过是曾在一时痴迷间,曾伸手欲触黛玉的鬓角。

可是当手举到半空,又觉得这样实在不该,复又将五指蜷了回来。

所有人都认定他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他父亲是,他母亲是,他的所有兄弟姐妹,以至所有和他打过交道的官员都这样认为,连他自己都渐渐开始深信不疑。

可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在某月某日见过一个女子,当那个女子穿着纯净如雪的衣裙,含笑看他,柔声说:“呆子,帮我把这串风铃挂上。”那一刻,他竟突然生出诡异的一思,——有些丢人地,想为这样一个纯净的女子,变成一个好人。

从此不再为恶,变成好人。

将蜷缩的五指收回来,甄乾玉不禁凄苦一笑,当日篱下观卿笑,从此天涯陌路人。

她是天上随风舒卷的云朵,她则是地上最糟粕不堪的污泥,纵多少假设,时间已经回不去,过往也不能够重来,他是坏人,永远都是。

甄乾玉轻轻一声长叹,见黛玉手臂垂出了床,便掀起被子一角,欲将其手臂放进去,暗暗定下一心:要治好她!

如果说为山寨夫人治病只是一时说说而已的玩笑话,那么此刻为黛玉而生的这个想法,则是真正发自内心深处的声音。

钱财没有关系,可以找最好的大夫,如果只有雪莲才能救命,我也可以为你再去雪山一次。——不止他能。

手指握住她的袖口,方要将黛玉手臂放回被子,却忽然发现她五指攥在一起。

像是攥着什么一样,指甲竟将掌心握得发白。

甄乾玉不觉微愣,是什么?

想了想,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将其纤纤手指打开。

一个莹白的小玉莲花出现在黛玉掌心之中。

晶莹剔透,毫无杂质,虽于暗夜,却隐隐有阳光般粲然之光,较之玉石,多了几分生命般鲜活的灵气,而比起夜明珠,又多了几分高贵不逊的光芒。

甄乾玉心中不禁一震,顿时凝望这朵玉莲出神。

愈发快速的心跳似乎已经再告诉他,是雪莲。——传闻中有起死回生之效的雪山神物。

甄乾玉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弘历竟然会真的将雪莲找到了,一时脑中嗡嗡作响,甚至没有去细思:为何找到了雪莲,他二人还不下山来?那个生了重病,至今仍在床上哼唧的山寨夫人他此刻竟连想都没有想到一点,整个心中只充斥着一念,天助我也,眼前这个人,有救了。

亲自把冰莲碾如尘碎,亲自为黛玉煽火熬药,亲自喂其服下,这一切做的平平静静,很是自然,今生唯一的一次,想必也是最后一次。

一个时辰之后,甄乾玉走出屋子,口中叼着一个小棍,在傍晚微凉的风中抻了抻懒腰,吊儿郎当的样子,问身边交目的小子:“那个醒没醒?”

小子忙笑道:“还没醒,不过大夫说已经无碍了。”

甄乾玉说道:“那就好。”

想了想,吩咐道:“叫个媳妇这屋里头伺候,准备些衣服银两,备一匹好马,等明儿那个也醒了,交给他们两个,——不许说我进来过,银两,马匹也不用说是我给的。”

小子微怔,忙问道:“那个姑娘也让走?”

甄乾玉斜眼看看小子,将草棍挪到另一边咬着,摩挲着他的脖子,问道:“我说话不明白吗?”

小子忙笑道:“明白明白。”

甄乾玉便不理他,将草棍一吐,又吩咐令人做饭备酒去,只说‘今日高兴,要和众兄弟好生喝两杯。’小子自是知道大当家今日为何高兴,忙一迭声地答应着,一路小跑地告诉去了,不提。

直至第二日正午,弘历方悠悠醒过来了。

没有纱帘的床,没有珠帘的门,光秃秃的桌子,墙壁上是一把倒悬的长刀,门边一个两人环抱粗的圆木一截,上面密密麻麻许多小箭,处处充斥着一种粗野男人的气息。

弘历眉毛微微蹙起,一时还有些不知所以,但他很快得出一论,这里不是皇宫,不是亲王府,也不是贾府。

脑中尚自有些嗡嗡的,弘历努力回思,眼中本懵懵懂懂,渐渐,开始有了些许亮光。

妹妹。

弘历突然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方跑至门口小亭,正见黛玉也慌慌地跑来,见了弘历,心中大喜,口中叫一句‘四哥哥’,顿时泪涌眼眶。

弘历忙几步跑过去,扶着黛玉身子,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她,一切都完好无损,还是那个黛玉,弘历心中狂跳,胸脯一起一伏,面上笑的如孩子一样,只一声声地叫‘妹妹’,一把将其拥抱入怀,声音微微发颤,梦语般地说道:“不是做梦罢?”

黛玉摇头而笑,泪眼滂沱。

正两厢缠绵,忽听身后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叫着‘两位。’

弘历一怔,这才意识到处身别处,黛玉方才情难自控,这会儿听见身边有人,忙羞得离了弘历,自背身站到一边去了,弘历定了定神,方问道:“什么事?——这是哪里?——谁救的我们?”

那小子先将手中包袱交给弘历,挠挠头退到一边,笑道:“这位爷,别问那么多了,我们大,——我们爷不让说,这包袱里面有银两衣服,爷和姑娘且随我出去,门口有马,你们自骑了下山去罢。”

弘历四下看视,实在看不出这家主人来头,一时微微发怔,便说道:“受人恩惠,本该报答,何况此乃救命深恩,你且先引我去见你家老爷,我自有道理。”

小子忙笑道:“爷就别客气了,我们爷就只让我候着两位醒来,好送下山去,他还说,若爷蘑菇不走,就让小的告诉爷——”

弘历便问:“告诉什么?”

小子有些踌躇,想了想,到底笑道:“我们爷是个粗人,爷可别怪,他说,若爷蘑菇不走,就对爷说,他有的是钱,有的是好药,救爷也不过是抬抬小指头的事儿,让爷别腻腻歪歪,跟个娘们一样,再耽误些时候,回头他还得管饭。”

弘历听了这话,立时有些哭笑不得,回思了回思,又不免有几分难堪,便见黛玉过来扯扯衣袖,说道:“既如此,想必这人是个古怪性子,你又何必太过死板了?他日若有时机,再来答谢,也是一样。”

弘历便点点头,笑道:“也罢,那就谢谢你家老爷,后会有期。”

遂不再多言,和黛玉一同随小子下山去了,黛玉因不见雪狮,便问小子,小子便答‘从来不曾见到那样一只犬’,黛玉一时心中郁郁的,弘历便宽慰她道:“雪狮乃是灵犬,便是你走到哪里,它都能嗅到你的味道,跟着前来,何必担忧至此。”黛玉方稍稍宽了心,二人提起帮忙之人,一路不断猜测其身份,退隐之官,豪门富户,江湖豪杰,只觉皆有可能,又都有些不像。

一时黛玉弘历二人同乘马而去,半山之上,方现出几个人的身影来。

甄乾玉目光悠然,静静望着山下渐渐远去的小点,神思似有霎那间恍惚。

二当家见甄乾玉神情痴然,想起他昨日至今,行事处处出人意表,心中立觉大为古怪,便一旁小声笑道:“大哥认得那女子?”

甄乾玉嘴角微微露出一点笑意,说道:“怎么不认得。”

而后,又极小声地自语一句:“一个唯一让我痛恨自己过往的人。”

只见其眼神有些痴然,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去,忽然间,似猛地晃过神来,忙回头对着痴愣的二当家众人说道:“妈的,老四昨晚不是说去抢进献给藩王的好东西吗?有音儿没有!”

小子忙答:“四当家早回来了,大当家方才只屋子里闷着,谁也不让进,咱们才没告诉的。”

甄乾玉瞪目道:“放你娘的屁!老子几时在屋里闷着了?”便双手各搭着一个兄弟的脖子,叫道:“奶奶的,看老四拿什么回来了,要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大家就他娘的把他裤子扒了扔河里头去!”

众人轰然大笑,立时嗷嗷大声起哄,簇拥甄乾玉山寨中去了。

此时此刻,在远方遥遥的古道上,弘历正半拥着黛玉,面上微笑,寂然前行,马儿踢踏小跑,似是被身上两人影响,心情极为舒畅。

黛玉动了动肩膀,小声笑道:“远一些,别人看见了。”

弘历依旧将头枕在黛玉头上,笑道:“谁爱看见就看见,以后我们谁也不必理会。”

黛玉道:“若有人来找你,你又如何。”

弘历微微一笑,道:“皇家阿哥已经死过了一次,如今的我,只是紫历,和皇家再没半点关系,前十八年我为皇宫而活,今后我要为自己活着了。”

黛玉一时不言,许久,痴然说道:“四哥哥,你不会觉得受委屈吗?”

弘历悠然一笑,一手轻捏黛玉的鼻尖,说道:“傻瓜,我一个大丈夫,委屈什么?倒是从此粗茶淡饭,委屈了你。”

黛玉忙摇摇头,将弘历一条胳膊轻轻抱着,头靠在上面,笑道:“你不委屈,我就不委屈。”

弘历心中一股暖流生出,脸颊贴于黛玉耳旁边,轻声说道:“此一新生,我们就把万事抛开,远走天涯,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几亩薄田,数间草屋,我每日出去劳作,你就在家等我回来,——是了,还要好好看护我们的孩子。”

黛玉面上一红,忙打一下弘历,嗔道:“胡说,哪儿来的孩子?”

弘历笑道:“只要居所安定下来,自是马上办婚事,婚事一办,孩子自然也就快了,——你从前常常逗弄篱娇,如今可不必了。”

黛玉脸色更红,扭身脱离弘历怀抱,说道:“说话没正形,我才不理你。”

弘历心中暗笑,方要打趣她,忽见黛玉眼睛微微发直,前方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对人马,个个锦衣华服,打眼看去,便知来头不小。

弘历心头也是一震,待及凝神细看,顿时如雷掣电击的一般,口中喃喃道:“宫里来的,是伺候皇阿玛的李公公。”

黛玉身形一晃,弘历忙将其抱紧,手中顿时将缰绳牵在手里,说道:“不必害怕,我们走掉就是。”

遂调转路头,狠狠向马肚子一提,马儿吃痛,顿时载着两人狂奔起来。

岂知他们快,身后也快,夹杂着李公公撕扯般的嗓音:“四阿哥别走哇!”

便见四个颇有身手的侍卫骑着高头良马尾随而上,弘历所骑的马毕竟比他们不过,况又载着两人,不出须臾,便被追上,弘历索性勒马而止,马儿立即仰天长嘶,弘历面上通红,钢牙暗咬,伸手将马鞭紧握在手里,目光如一头凶猛的豹子,看向来人。

黛玉眼中水光盈盈,轻轻抓着弘历胳膊,说道:“四哥哥。”

弘历暗暗说道:“便是今日拼个鱼死网破,也休想叫我从命。”

四个侍卫将弘历牢牢围住,面上恭恭敬敬,说道:“圣旨到,请四阿哥下马接旨。”

弘历冷笑道:“我不是四阿哥。”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人以为他没有听清,又说道:“请四阿哥下马接旨罢,不要叫小的们为难。”

弘历眉毛一挑,笑道:“你们拦路截我,还说我叫你们为难!——若不想挨鞭子,就都给我滚开!”

四人不动,却也不动手。

弘历一时怒从心头起,方要动作,见李公公终于追上来,喘声嘘嘘地说道:“圣旨,圣旨,圣旨来啦。”

弘历暗哼一声,转过头去。

李公公至于跟前,见众人紧绷的形容,便知道了几分,擦了一下汗,笑说道:“四阿哥,你可以不理会我们,可是圣上乃是你亲阿玛,因你一走,他病体已经又重,你不能不理会他呀。”

弘历喉结微微簇动,依旧面无表情,只说了一个字:“念。”

李公公见弘历并不下马,不觉一愣,继而摇头叹息,无奈地打开圣旨,念了起来。

弘历目光冷冷然,他知道内里多半是要将其强押回去的命令,也许连并写上许多罪过,回去之后,可能仍旧要被迫迎娶藩疆公主,也可能从此幽禁深院,永难出来。

弘历暗暗告诫自己,只是尽子之道,听完而已,此后之事,他决不会受人辖制而行。

岂料将一张圣旨听完,弘历的眼睛却渐渐发直,连并黛玉亦然。

‘……独四阿哥爱新觉罗。弘历品学兼具,才智独高于其他阿哥,且当日平乱有功,堪负重任,今特将太子一位传于该子,仪式择日进行……’

‘……林如海之女林黛玉,贤良淑德,温婉知礼,实为女中难得,今特封其为太子妃,辅佐太子功业,不得懈怠,仪式择良日进行……’

弘历一时怔住,直到李公公合上圣旨半晌,尚怀疑是其伪造而做,或是皇上故意引其回去,定下的骗局。

李公公早知其不信,忙将圣旨交于其手上,弘历自茫然打开看了半日,那明黄绣龙的绸缎,那一笔一划遒劲的大字,终于让他相信,是真的。

李公公拿回圣旨,双手举与肩齐,笑道:“君无戏言,圣上亲口命我等来找太子,若太子和太子妃觉着可行,可否下马谢恩。”

弘历看了看憨笑可掬的李公公,忙踏下马来,将黛玉也忙扶下来了,二人齐齐接旨,跪谢皇恩。

弘历将圣旨谨慎藏了袖中,面上微微红晕,久难抑制,黛玉面上也是一片潮红,只是始终垂着脸颊。

李公公呵呵笑道:“宫中已经为太子和太子妃各自备了马车,太子,太子妃若觉可行,能否现在虽奴才回宫?”

弘历和黛玉都微微点了点头,一声不吭。

那些侍卫不免都觉得有些奇怪,若照从前,便是天大的事,四阿哥也从未至如此地步,痴痴呆呆,叫行便行,叫止便止,竟似变了一个人一般,一时都面面相视,半声不发。

行至半路,忽见弘历戛然止步,眼神呆呆的,一抹微笑如清晨初绽的阳光,渐渐从其嘴角蔓延开来。

李公公不由得站住,愣愣地说道:“太子。”

弘历并不理会他,笑意越来越明显,眼睛如星光一般明亮,忽然转身,激动地大叫一声‘妹妹!’,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其几步跃到黛玉身边,以闪电之势将黛玉横抱起来,在悠悠古道之上一圈一圈旋转,黛玉见许多人在跟前,顿时羞得脸色通红,忙捶着弘历的肩膀,双足乱踢,嗔道:“呆子,放我下来!”

李公公等人立时会意,也都呵呵而笑,弘历转得够了,直接将黛玉抱到马上去,自己一踏而上,牵着缰绳,爽声笑道:“李公公,马车太慢,我先带着太子妃回皇宫面谢皇阿玛去啦!”

说完,马鞭一扬,立刻和黛玉绝尘而去。

这边李公公犹笑眯眯的点头,忽然笑容一敛,说道:“哎哟,太子和太子妃千金之躯,怎么能这样行路,你们还不快追上去沿途护送!”

那几个看呆了的人此时也恍然大悟,忙乱纷纷地骑马跟上。

雍正十二年的夏末,大清皇宫为弘历进行正式的册封太子仪式,同年九月,弘历纳林黛玉为太子妃,据说黛玉正式被册封为太子妃的当日,整个皇宫上方无数彩鸟翩然,声音婉转悦耳,久久不去,众百姓纷纷仰头瞧看,一时成为街头巷尾奇闻,人们都说,那些彩鸟便是黛玉当日为弘历叠的彩色纸鸾,如今终于得了灵魂,前来讴歌。

皇宫也曾有许多人因为太子妃出身而议论不止,可是这议论不久便渐渐消退,雍正立场明确,坚决站在黛玉这一边,弘历更是全心维护黛玉,连皇上,太子都作此态度,他人若还妄然置喙,岂不知自讨苦吃?

雍正十三年,胤愼驾崩,弘历自子承父业,成为一统万民的当朝圣上,黛玉理所当然成了统御六宫的皇后,说是统御六宫,其实也不尽然,因为弘历不顾许多大臣反对,坚持只要一个皇后,再不纳妃嫔,虽举国上下一时哗然,舆论纷纷,奈何弘历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深以此为正道,久而久之,竟在当时刮起一股‘一夫一妻之风’,一对佳偶琴瑟和鸣,把酒论诗,竟成为当时世所风靡的时尚。

故事至此似乎应该终了,若还有可提者,便是弘历娶黛玉的第二年,黛玉生了一对极为可爱的龙凤胎,弘历大悦,举国大庆三日,只是自这一对小宝贝能够自由行走皇宫之后,皇宫顿时多了无数啼笑皆非的事,两个小东西常常四处惹祸,以此为乐,但凡黛玉对其略有训斥,弘历总是百般卫护,于是,当朝事散了,皇宫中常常会出一景,弘历一边夹着一个宝宝前面疾走,黛玉则是在后面双手叉腰,又气又笑,口中娇嗔道:“四哥哥,你又惯着他们。”

两个小宝贝则是瞪着一对乌油油大眼睛,看着脚下的碎石小路晃晃悠悠的后退,偶尔还不忘两只小手在弘历背后对拍一下,侥幸再次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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