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湾乡之乡道上,一对父子共骑一马缓缓傍着清水河向下游方向而行进。两人出奇地都没交谈,而乡村清晨的鱼跃鸟翔,风轻云淡,花展枝摇的美景,也只在他们眼前一晃而过,在他们心中泛不起半点涟漪。或许他们对这早已司空见惯了吧,但更是因为他们都各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
这对父子便是李兴李文两父子,二人清早吃过早点便朝清河尾的深云村出发。
此刻李兴所想的是:今日要不要让自己儿子再受点委屈,明天他就要参加开蒙典礼的,头上长个包恐怕不雅观啊。只是文儿与凤兰间的比试是近年两家交往的必备节目,并且那小子受点打击,现在的身体向正常方向变化得更快了。
儿子李文所思的是:今日我能否逆袭呢?我要教训下那丫头,我要记住要愤怒、愤怒。虽然那些愤怒我很快就忘了,可每次我看着她那副不屑样就有点不爽,今日我要让自己怒上加怒。
过得几盏茶功夫,两人已转过一山弯,李兴勒马停于一小木桥上,桥对面的左旁正是清湾乡墟市所在。二条直通大街,二三十栋房舍就是清湾乡的乡中心,若是逢墟日,这便会热闹非凡,乡人集于此买其所需,卖其所余。
李兴闻得墟中房舍的鸡鸣犬吠,从自己的思维中回过神来,感受着清风拂面清爽,嗅着其中的土味草香,品味着隐含的浅浅花露清香,人一下心旷神怡起来,顷刻那小小的烦恼给抛于九霄云外。
李兴一拍儿子,指着不远处的那大院说:“儿子,明天你就要去那蒙院上学了。好好学,别忘了你可答应你奶奶的,你要成为全乡首个进士的。”
“小菜一碟,难点也就是小菜两碟。”
“当真如此,为父有你这儿子,此生足矣!”李兴听到儿子信心满满的回答,不禁畅怀大笑起来,一催健马快速朝远处的深云村而去。
未费太久,两人便走进了深云村,直朝陈超家而去。莫说二人常来,即是陌人亦极易找到陈超家。其宅占地最广,以红墙围起好大一圈,主房修得最高大,高高的房顶上还安着只硕大精美的螭吻神兽。远远望来,一眼便可认出那就是一乡之首富陈超的府第。
虽说龙生九子之老九螭吻,被民间认为是避火神兽,常被安于屋脊,有消灾灭火之意。可也不是家家户户装的起的,深云村作为乡中第二大村,屋脊上能安有此兽的也就三五户人家。当然陈超家的最大最精致,也安的最高,首富嘛!他家当然好认得很。
李兴勒马望着眼前的陈家朱漆铜钉大门,稍一迟疑对儿子说:“文儿啊,我们就到你陈叔家了,你今天如不愿跟凤兰比试的话,那就不用。我们以后也可以不用比了,以后好好读书谋出路,这也是你奶奶的心愿。”
“爹,比不比都无所谓。常败给陈凤兰,虽当时有点气愤,但我也没多把它摆于心上。技不如人,败也就败了,我只知道我的身体现在越来越听使唤,这点便好。”
“唔!这才是我的好孩儿!记得以后不论是走武道还是学文道,总会碰到顺逆之时,能保持一颗不骄不馁的心态,必会令你更上一层楼更胜人一筹。那么,今天我们再会会她陈凤兰吧。”
“也好!爹,今日我说不定给你带来个惊喜的!”李文于此事上难得露出坚定的目光。
闲话没多说,李兴便叩响门上的兽面锡环进入陈家。
李陈两家本就多来往,两家人自然都熟络无比。李兴此次远归来探,陈超家自是上下热情款待。一番热闹,几盏热茶下肚,一阵的说长道短后,趁着中饭前有段时间,李陈两家一干人便开始了例常节目:“论武”
陈家后院宽阔的演武场,平整夯实地面上遥相站着对小儿,一人提竹剑,一人握木刀,那正是李文和与他指腹为婚的陈家千金陈凤兰。场边八仙桌两侧的太师椅上分坐着李兴陈超,二人身后分别站着一身劲装的陈家两男儿陈龙及陈虎。两兄弟身后便是四五排的兵器架,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
陈超端起茶杯浅浅呷了口,略一润喉后跟李兴对望一眼就对场中二人说:“开始吧,老规矩,先自由攻击。凤兰你注意点,别把文儿伤得太重。”
闻言,陈凤兰一提竹剑齐眉高,剑尖遥遥指向李文,另一手食指与无名指合并,余三指收握作剑状指向前。
“若再过十年八年后,凤兰在夕照下缓缓起此招,吟起此剑式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是如何美轮美奂的画面啊!”
“是啊,希望那么多年后,咱二人也能如此欣赏他们这对人儿的比试。”
“也不知凤兰所学这套文韵剑法是何人所创,72式中式式都起了个诗情画意的式名,偏偏其文意又通合剑意,想必此高人也必是位大能大雅之士。”
为免影响场上二人,李兴和陈超斜倚着桌,交头接耳兴趣盎然的轻声细语地品头论足起来。
“文儿较弱,只会处于守势。凤兰的下式应是以‘凌波微波,罗袜生尘’发起第一波攻击吧!”
此言未落,陈凤兰一句:“小子,小心了!”便以脚尖发力,也只以脚尖触地,迅速的以碎步往李文处冲去。
“此式步法的精粹应是碎密而快变,意重在逸而飘,令人难掌握其位置速度。此式攻可迅如奔雷,避亦可渺如飘絮。高手使来,应是运气于足弓处,脚尖落地瞬间暴力而发,可前可后,忽左忽右。触地快而密,力猛而脚生虎风,地面当会尘土漫漫,正恰合此式名‘凌波微步,罗袜尘生’的意境啊!妙!妙!妙!”
话刚落,陈凤兰已近身李文,只见她小手轻抖,剑身波动,化为一条游动择人而噬的灵蛇击向对方。
旁下李兴急语:“此式‘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看起来破解不难,任你繁花乱眼,只需瞧准你手臂所在位置,不受剑尖所惑,格挡于对方剑身中后位即可。近来我所思偶有所得,此式并非只是简单去扰乱眼目。如顶尖高手使来,在手腕一抖间,钢剑随波而动外,更会震出夺人心魄的尖锐声来。此音如天外魔音突入敌耳,功力稍逊者只怕会被此式一招制胜。此‘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应是既乱形更重音攻也!”
“兴哥高见,只怕当真是如此。但能发那夺人心神的魔音来,如何运气,如何发力,如何抖动,只怕千锤百炼也不易掌握啊!”陈超两眼放光应和。
虽场下两大人的语速快急,但也及不上场上的变化快。二人话未完,此刻李文已化去攻来的第一式,而陈凤兰依仗着冲势,发起了连串骤攻。
“这式‘惊涛拍岸,乱石崩空’那是扫得够横,刺得够狠。”
“此式‘车如流水,马如龙’当真是剑影如行云流水,人似悍马气势压人啊!想不到此等充满诗情画意的剑法,也有如此暴烈的招式。”
“狂攻后,再用上此式‘怒涛渐息,樵风乍起’刚柔并济,又能趁敌手忙脚乱之际,偷取其下路,凤兰确有学武的天分。”
。
伴着李兴陈超两人在旁评头论足,不到半盏茶功夫,陈凤兰已攻击二十多式,李文全身已有多处中招。没办法,技不如人,大家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结果,各人面上并无异色。
“老规矩,现在凤兰只守不攻,李文放手进攻。”陈超适时发话改变了游戏规则。李文早等此话多时,闻言精神一振,心中暗想:终轮到我了,我要愤怒,我已很愤怒了,请赐予我力量吧,我要一雪前耻,我对她轻蔑的目光当然很不爽啦。”
李文二话未说,猛一挥手,一招力大势沉的盘古开天便劈了过去。
那边陈凤兰早有了准备,父亲话没落就一守式“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早把自身护得周周全全,恭候着对方的攻来。未等李文的盘古开天近身,凤兰一式“落花犹在,香屏空掩”轻描淡写的轻轻闪开。
这让你虽看到了身影(落花犹在),但当攻到时却空空如也(香屏空掩即屏后为空也),留你在那呼之奈何。
李文一招未凑效后,顺势便来个横扫千军,拦腰劈去。
李文的攻势挟怒而来,气势汹汹,可惜他动作明显有些迟缓,加之陈凤兰招式高明,也就成了雷声大雨点小。见得陈凤兰一式“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剑往空中一抛,同时折腰一仰来了个人剑分离,轻巧避过。凤兰本不应用此险招化解的,是她对于李文的攻势,一向取用非接触方式,有让你招招落空,有力无处使郁闷得要吐血,如此方显姑奶奶手段高明的意味在内。
李文见两招仅恶狠狠击于虚空中,恐怕今次还是步以往后尘,又让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了。他心中不由大急,内心狂呼着:速给我力量,快给我速度。
李文一刀横扫千军落空后,见得凤兰此时刚站直腰而两手空空,窃喜下便一突刺攻去。眼见要刺上对方腰眼时,谁知对方小腰古怪的一扭,闪过刀尖后,腰再一复位撞开了刀背。李文已失势,跟着木刀朝凤兰側边斜去。
凤兰这次只是运用腰部力量动作,其身势未失,手亦有闲可早早蓄好势随时攻击。凤兰这时手上虽没有武器,但也可迎面一拳让对方血流满脸。但说好是不能进攻的,她就没乘机攻击,而是小手一探,轻松潇洒将于空中下坠的竹剑重新握回掌上。
“此式‘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讲究的应是眼力和感觉以及腰的柔软性和反应灵敏度了。要在刀尖触身及肤前刻,不能早更不能迟而要恰到其时用力,方可在成功躲过的同时腰身再迅速归位,借用身体弹开刀身,这令对手身前洞的开同时自方攻势亦已到位,瞬间即可逆转场上势态。这式虽险却极易反败为胜。”
“是的,这’错,错,错’讲的是你错还是对方的错,那就要看你功力了!”
场下的李陈两家大人自免不了一式一式的轻声品评起来,身后的陈龙陈虎两兄弟也听得心驰神往。
李文一路狂攻三几十招下来,其鼻尖泌珠,头额上已是汗珠可见,可惜仍是招招落空。
要知陈凤兰那套文韵剑法讲究攻守平衡,其专用守式便有三十二式。什么“落叶满山何处寻行迹”,什么“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等等给陈凤兰信手拈来,让场面看来更似一只笨拙小肥猫,在那捕捉只轻灵飞舞的蝴蝶。更如老牛扑蝶,蝶影纷纷,牛息喘喘!
“还是老规矩,凤兰可放手进攻,以五招为限,或李文中招为止!”场下的陈超看到场面已由“老牛扑蝶”变为“老龟驱蝇”,知道李文已力竭,便又适时发施指令。
听到传来的指令,陈凤兰暗想:是该结束了,让本姑娘给这不长眼的小子再吃点苦头吧,只是奇怪得很,为什么娘总叮嘱我,要用那固定一式来结束呢?
陈凤兰边想边一式令人眼花缭乱的“片片蝶衣轻,点点猩红小”急攻而去。
今次想象中的神勇没出现,李文也知敌不过凤兰,于是边抵挡边速退,只求躲过这最后五招,能全身而退,头上不用长肿包即为胜利。可他好不易勉强躲过第一式,步法已显浮动。还未来得及调整,对方又一式“秋色到空闺,夜扫梧桐叶”如蛆附骨追杀而至。李文一阵的手忙脚乱总算躲过此式,还未定下神之际,他眼角余光中忽窥得剑尖离右肩已咫尺间。
场下四人,看到陈凤兰两式把李文逼得手忙脚乱之际,便人剑合一,又是那一老式“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骤攻而去,场下四人心中同时冒起句:要结束了。
因往时最后五招时,陈凤兰总以一到两式猛招把李文逼得首尾难顾,再以此式“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击中其肩部穴位,于对方痹痛无力间,顺手在李文前额敲上个小肿包,这便是表演完美结束时。
“老妹,你敢不敢换一式结束,让我们换换口味啊!”
此念刚由陈家兄弟心中升起时,异变突生。
就在剑尖触上肩部中府穴间,于那历史即要重演时,李文的竹刀竟神鬼莫测般击于来剑之背,同时他身躯灵巧的滴溜溜一转。随此一转,陈凤兰收势不及由他身旁冲过,若这刻李文能及时的一膝攻便可胜负已定。可他已沉浸于自身的内心中:“哼!太可气了,还想用那烂招式来欺我,今日也该轮到老子发威啦!这种感觉真太爽啦!”
看着对方将要经身旁冲过,李文心里又转念着:哈!哈!要把后背卖给我啦,我就一招灵蛇吐信便成,该咬她后背好,还是咬她香喷喷的小屁股好呢?嘻,嘻······
可惜,天不遂人意。那陈凤兰也真算得上有学武的天赋,在她冲过对方身旁的电光火石间,及时转招,一式“千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因势而出。此式名字虽长,但其绵绵词意中却深符此势此景。
蓦然回首后,陈凤兰剑尖仍是斜斜刺中李文的中府穴。刺中对方后,凤兰娇躯一转,在正身之际,借这一扭之力顺手一敲,那李文额上应声起个红包来。李文本已沉浸于将胜利的喜悦中,本以为今次能否极泰来,报仇雪恨可待时,突又复遭旧耻,其悲愤交加的心情可想而知。
“再来!”一声暴喝,挟着冲天怒意脱口而出,李文双眼隐露红丝。
“找死!”陈凤兰跃于空中,一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挟怒攻去。她本已笑盈盈准备收剑结束,对方突然面目狰狞的一声暴喝,令自己心中不由一惊跳。竟给这手下败将吓得一跳,也难怪陈凤兰满腔怒火的。
“来的好,看老子击飞你。”李文心中暗道着要挥刀还击间,突感身体不象方才那么好使唤,滞重感又现,力气也似乎跟平常一样,这不禁令他心中一愕。在其一愣当中,竹剑已挟风而至重重又击于额上。随竹剑的应声而断,李文额上又起一个前所没有的大包。这鲜红欲滴的大包跟旁那小包倒也对称,只是令人看上有莫名的怪异。
在这极短时间内的峰回路转,异峰突起,令场下四人一时未及反应。就在几人的面面相觑中,陈凤兰将手中断剑掷于地,扔下一句“这傻子,谁叫他不躲的!”便远远跑去。
“呯,呯”两声茶杯撞桌木音响起,场下李陈两家大人这时才有所反应,先后急放下手中的茶杯。李兴急起身去查看儿子的伤情,而陈超对着女儿远去的小背影大声忿然喊道:“凤兰,你怎可下如此重手?李文可是你未来的夫婿啊!”
“哼,我不稀罕,也不要!”一句急切的声音传来时,陈凤兰已消于门口,向内院方向奔去了。